第十七章 机关

    原本以为那洞定然深邃幽暗,却不料宋让一脚踏入,犹如换了乾坤,目前却陡然开朗起来,却见又是一番洞天。
  面前一座灰石小山,山头三四株老松,松下流水潺潺,仙鹿衔芝,孔雀漫步。
  一条小径往那山上通去。
  宋让走那小径,自上了山,却见山顶一座亭子,亭中一口八卦炉,两旁挂着几个黄皮葫芦。丹炉旁坐着一个身着八卦袍的道人,手持一柄五彩羽扇,不时往那炉中扇动两下,红黄火光便腾腾从那丹炉中冒出来。
  “拜见老师。”
  宋让不敢托大,上前朝那道人身后拜了一拜,口中道。
  那道人回过头来,却是个长面大耳,面容奇隽的道人,一头乌发挽个道髻,用白玉簪子拴着,三缕长髯齐胸,顺如丝绦,显得十分出尘。
  道人见了宋让,却只一笑,道:“丹药将熟,道友且等一刻。”
  宋让便立在一旁,只见那道人时时煽火,不时将各个葫芦中的事物打入丹炉中。
  只见日升日落,却过了三日,这日清晨,那丹炉忽然嗡嗡作响,炉中焰色化作纯青,猛地往炉盖上撞,哐哐作响,好似一条巨兽在其中冲突。
  道人轻叱一声,手上一点,那炉盖骤然飞上半空,青焰一声呼啸,化作一抹青光,猛地往天外飞去。
  那道人却只一笑,手往小河中一点,一道白龙冲天而起,猛地缠上那青焰,顿时刺啦一声,白气冲出四五丈远,团团如一朵云彩。道人次第取过十四五样药材,随意往那白气中扔去,不多时那些奇珍药材却都化作一段段药渣从云中落下来,那白云却慢慢收拢,露出一团青色的药气来。
  只是那青色药气却不如当时那青焰霸烈桀骜,只是在空中缓缓流动,变幻不休。
  道人将手一点,那青色药气刺溜溜一转,拢成一团,化作一颗鸡子大小的青色丹药来。一时间香盈满天,宋让吸了一口,只觉浑身舒畅,那药气飘到背后,方才被那麒麟兽伤到之处居然一阵发痒,慢慢竟生出血肉来。
  道人拿出一个瓷瓶,将手一指那丹药,丹药便化作一道青虹,投入那瓷瓶去了。
  道人回过头,却见宋让盘腿坐在一旁。见道人看他,宋让方道:“老师丹药可曾练好?”
  道人点点头,道:“这一丸‘青虚丹’乃是道友所托,为徒弟伐髓之用,故此耽误了道友一些时日。”
  宋让道:“理当如此。”
  那黄元道人收起丹药,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友前来,乃是为阴罗剑之伤?”
  “正是。”
  道人道:“阴罗剑脱胎自玄冥天玄冥始祖大帝君的白骨相神通,取鬼宿至为阴煞的积尸之气,引动本身阴脉之气作乱,致使五脏不调,五气不顺,五行不谐,以至血肉枯竭,神意消散,魄不归身,故此难治。”
  宋让闻之,却不知这伤还有这等玄虚,便道:“老师请教我。”
  道人笑道:“伤也不难,只是这伤乃是天煞之气引动自身人煞之气。人煞者,为悲、愤、妒、恨、愁、怨、伤,此为七煞,若无七煞,则天煞之下,亦不惊不扰,然则人为人者,乃因有七煞之气,若无七煞之气,则为非人。故此外药虽易得,内伤难痊愈。”
  宋让闻言,皱眉道:“然则无有办法?”
  道人笑道:“为人者有七煞,为仙者则无?”
  宋让道:“此话怎讲?”
  道人道:“学人不成,不如学仙。”
  宋让道:“如果学仙,则该如何下手?”
  道人道:“既是本身阴煞之气作乱,则应调理阴阳,驱除阴煞,强壮本源为妙。”
  宋让又问道:“那又该如何?”
  黄元道人道:“当日你在戚九娘那里,若是与她结为道侣,学她那‘太阴金剑’,便能引太阴金精之气入肺,强健肺脉,斩杀本身阴煞之气,便能驱除伤势。”
  宋让不想这道人竟然连此事也知道,一皱眉,道:“人身也能学妖法不成?”
  道人哈哈一笑,道:“天人六道,皆在大道之中,却哪里有甚么仙法妖法之分?所以区别,不过一颗心而已。你可还记得你喝的那‘帝流浆’?”
  宋让一听,想起当日喝的那有八寒八热之状的琼浆,便道:“记得,只不知道那帝流浆却是何物?”
  道人道:“满月之时,太阴流浆,其质极阴极阳,性属金而相水。草木得之而生灵,妖类每每摘取,补益自身,你当日饮的,便是那蛇妖在满月之时采的太**华。你可曾感觉,自饮了那帝流浆,夜里咳血便少了许多?”
  宋让点点头,道:“果然如此。”
  道人笑道:“可曾后悔拒了那两个蛇妖结成道侣的盛情?”
  宋让却笑道:“我宋让自来自在惯了,如何为了求活便委屈相迎?若是违逆了本心,便是活着,怎得快活?不取,不取。”
  道人闻言,点点头,道:“理当如此。”
  宋让道:“那便请老师教我仙法。”
  那道人却摇摇头,道:“我大法向不外传。”
  宋让道:“莫非是让我拜师?这般倒也无妨。”
  道人笑道:“你师父另有其人,拜我不合。”
  宋让不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却要怎地?”
  道人道:“这样,你手中有一门太阴金剑术,我来为你解解,倒不算传法。”
  说罢便走下亭子来,对宋让道:“你根基尚浅,我再给你说一门呼吸之法。此法唤作‘采元诀’,乃是仙道之中常见采补之法,专事采取初阳第一缕纯阳之气,补足阳脉,稳固根基。此时正好一阳初生,便相传于你,每日习练,辅以药物,不出三月,可以痊愈,且有补益。”
  说罢,将手点在宋让眉心,一点气息度过来,宋让只觉浑身经脉皆失了控制,呼吸、血脉、脏腑,乃至浑身筋肉,都随道人一点气息收缩鼓动。
  宋让只觉自身渐渐收缩,最后化成一个原点,飘飘荡荡,不知所在,只觉四周灰蒙蒙一片混沌。
  “此乃内视之识海。”
  那道人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忽然,原本灰蒙蒙,黑魆魆的识海之中,一点白光闪过,由小而大,忽而化作一团大火。而后轰然炸开,在识海之中散乱纷飞,旋转变幻,演化风雨雷电、山河日月、草木鱼虫、众生百相。
  “此为一阳初生,万物资始。”
  而后那些幻象忽地一收,在识海中化作一团圆坨坨的白光,流转变化,恍若初阳,识海中那些阴翳被这白光一照,皆散开去,露出一片清明。
  “这便是你的灵台,人世打滚,原本被各种杂念所垢,阴煞之气满布,遮蔽了本来面貌。如今我在你识海中种下这点真阳种子,便扫出一片清明来,你若将这一点真阳种子练得若大日临空,便能照见一切,还原本我,了悟真空,得尝自在。”
  宋让睁开眼,只觉神清气爽,心中说不出开怀自在,犹如洗了一场热水澡、搓掉半斤老泥也似。
  “此时一阳初生,未染五行之气,最是精纯,宜当多采。待到过一阵子,真火之气涌上来,便过于燥热,不合采补了。”
  那黄元道人轻声道。
  宋让闻言,忙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识海之中,顿时那白光刺溜一转,变作无数尘丝,冲出识海去,捡虚空中那纯白泛紫色的初阳之气,缠绕过来,从口鼻涌入,途径任督诸脉,流过周天,最后由天顶直入,汇入识海之中,融进那真阳种子里。
  顿时只觉白光大盛,那阴煞之气被照得融碎开来,从识海沉下,反流过周天,汇入肺脉之中,从口鼻流出来。
  如此一呼一吸,便是走了一趟。
  宋让走了十几趟,正感酣畅之时,却听旁边道人道:“火气已上来,不宜再采。”
  宋让贪念那清爽之感,却不听,只将那真阳种子放出去,往那阳气上便缠,不料原本温润的初阳之气被那尘丝一缠,忽然噌的一下,冒起大火来,沿着尘丝往宋让身上便烧。
  宋让猛地吃痛,不由大慌,慌忙将那尘丝拉回,却只卷来一团大火。好在那黄元道人正在一旁,只将手一点,那大火便似不曾来过一般,消失无踪。
  宋让这才睁开眼来,一时间只觉得口鼻之中火辣辣的疼痛,好似吞了一块红炭一般。
  “修行之事,宜缓不宜急,若一味求快,便是邪魔了。”那黄元道人道:“你将那‘太阴金剑篇’拿来。”
  宋让依言拿来那得自蛇腹的金线小册。
  道人拿过那小册,随手翻过,对宋让道:“此法原本乃是金阙天白帝宫的法门,以炼白虎神为主。引太阴金精入肺脉,炼化阴气之后转为肺金白虎之气,发出则为剑气,伤人无形,练到深处,可以于肺脉之中养成白虎之神,水火不侵,万劫不坏。
  只是这功法自白帝宫传下来之后,有人为求速成杀伤,并不炼去阴煞之气,反而以各种阴气蕴养。虽然进益颇快,杀伤又狠,却于补足自身无益,常常习练,难免有损伤,且不能成白虎之神,徒然失了功法本来用意。
  我如今为你重注此篇,去芜存菁,还原功法本来面貌,比之原本,要高明一筹,你可用心习练。”
  说罢,将那册子交到宋让手中,道:“我这紫清府,乃是一方灵盛,其中日月山川,皆有灵气,比之外边滚滚红尘之中,却要清净许多。且有各种奇珍,十万道典,皆可自取。你在此习练两门手段,进益比之,却要快上许多。你从这机关洞出去,可选一处清净之所,用心修行,待到你想出去之时,便从原路出去便是。
  只是切记,福有深浅,缘有生灭,若出去时,便是缘尽了,如要再来,却要等到成道之日。”
  说罢,那道人将手一挥,宋让只觉腾云驾雾,一睁眼时,人却已在机关洞外。
  宋让抬头看看那机关洞三个字,笑道:“好个机关洞。”
  便提枪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