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借力打力

  德宗听李泌说此时收复河湟难于登天,心有不甘地问道:“那就请先生帮朕分析一下,收复河湟究竟为何这么难?”
  李泌说道:“陛下,自古以来就有一个说法,打仗最关键的就是看钱粮储备是否充足。一旦唐土两国刀兵四起,所消耗的钱粮就如同流水一般。如今国库不足,朝廷正常开支尚且捉襟见肘,哪有多余的钱粮来支持大规模的战事呢?”
  “朕可以降低皇室的用度,用节省出来的钱粮贴补国库。”
  “皇室成员的用度即便缩减到普通百姓的水平,所节省出的钱粮对于收复河湟这么大规模的战事而言,充其量也就是杯水车薪。况且,充足的钱粮只是应对大规模战争的基本条件之一,还包括天时、地利以及所需要的战马、兵器、良将和训练有素的士卒等等。当下我大唐各军战马严重短缺,与吐蕃人争夺河湟需要大批战马,马匹从哪里来?再者,兵器严重生锈老化,也需要大量更新,这些都需要充足的钱帛和时间才能补足。”
  德宗听了李泌的话有些气馁,但嘴上还在坚持,说道:“朕明日就降旨购买战马并着手打造兵器。”
  “陛下,现在吐蕃控制了西北盛产战马的地区,就算您手里有足够的钱,可上哪里去买战马呢?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攻打吐蕃乃是长策,必须要内修仁政,让百姓休生养息,国富则民强,持之以恒,那时四海同心,才能再次中兴大唐。”
  德宗终于泄气了,失望地说道:“朕自登基伊始就立志削平藩镇、中兴我大唐,甚至不惜忍辱负重与吐蕃求和。但是接连发生朱泚、李希烈和李怀光叛乱,令朕削藩受挫,社稷动荡,致使国力衰微。吐蕃此时又趁火打劫,对朕进行羞辱,朕今日已决心出兵反击吐蕃,可先生又给朕泼了一盆冷水,这让朕如何是好?”
  “臣并非是给陛下泼冷水,臣只是提醒陛下,以大唐目前的国力讨伐吐蕃,硬拼是不可行的。如欲讨伐吐蕃必须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要擅于借力打力!”
  德宗从李泌的话中听出希望,眼睛一亮,忙问道:“先生请说,朕该如何借力打力?”
  “陛下,兵书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放眼当今天下,吐蕃四面树敌,我们只需派使者西通大食、天竺、北和回纥、南结南诏,四方共同发力攻打吐蕃,那时吐蕃顾此失彼,必然疲于奔命,其国力就会在连年不断的战争中逐渐衰落,败亡只是迟早的事而已。陛下则可趁此时机广施仁政,恢复大唐国力,则彼消我长,不要说河湟,就是收复整个西域也不在话下?”
  德宗听了,摇头说道:“先生说的太轻松了,大食西去大唐何止万里,道路又被吐蕃阻断,我大唐使者如何能够通过?再说南诏,朕早已让韦皋便宜行事,可时至今日也未见南诏有意归附大唐。至于回纥,先生又不是不知朕与他们当年的恩怨,朕断然不会与回纥结盟的。”
  “陛下,吐蕃虽然阻断了大唐通往大食的路,但通往大食的路又不是只有一条。臣早已另辟蹊径,可以派使者从南海(今广州)出海,经海路也可到达大食;南诏目前虽尚未归附大唐,但韦皋已经与南诏王异牟寻达成默契,只要我大唐决心与吐蕃一较长短,南诏必然会择机归附;至于回纥,臣以为完全是陛下对他们误解太深。”
  德宗面露不悦,说道:“先生又不是不知,当年安史逆贼肆虐之时,朕那时身为大唐太子、天下兵马大元帅,代表先帝到陕州劳军,回纥的牟羽可汗竟然轻视朕,让朕对他行大礼。当时陪朕随行的韦少华等人据理力争,却被牟羽可汗鞭打致死。那件事朕至今仍怀恨在心,朕永远也不会原谅回纥人!”
  “陛下,当初冒犯您的是牟羽可汗,并不是现在的……….”
  李晟还想据理力争,德宗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好了,先生不必再说了,朕知道与回纥结盟于我大唐抗击吐蕃大有裨益,但朕对回纥至今仍耿耿于怀,朕从来也不想为对付吐蕃就放下心结与他们结盟。先生谏言合纵大食、天竺、南诏朕都同意,唯独与回纥结盟一事,朕绝不会答应。大唐与回纥之间的矛盾还是留给子孙们去化解吧,朕当政一日,此计绝不采纳!”
  德宗的态度相当坚决,一下把李泌的嘴给封上了。无奈之下,李泌只得说道:“那臣还有一事请求陛下同意。”
  “只要与回纥无关,朕都可以答应先生。”
  “陛下,长安城中的各国人鱼龙混杂,难免会有吐蕃人的眼线。大唐联络大食、天竺和南诏共同抗击吐蕃之事务必要秘密进行,一旦走露了消息,坏了我们合纵之计不说,对南诏恐将是灭顶之灾。”
  “好,朕答应你。这件事接就交给先生全权负责,朕还可以下一道圣旨,合纵所需的人员和开支均有朝廷负担,朕既不干涉,也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此事。”
  ………
  论莽热率兵冒着酷热的天气进犯大唐边境各州县,可是德宗早已降旨各军坚守不出,论莽热又不敢冒然深入,因此形成僵局。二十几天以后,吐蕃人的粮草供应逐渐不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吐蕃人因水土不服,开始流行疫病,论莽热无奈之下,只得向尚杰赞请求退兵。不甘心的尚杰赞下令,命论莽热纵兵掳掠了许多没来得及进城避难的大唐百姓,然后纵火烧了村落的房屋,无奈的撤回了吐蕃境内。
  吐蕃人这次劫盟之后的入侵延续了不足一个月,大唐边镇警报就此解除。
  狼狈不堪的俱文珍在五月末就逃回了长安,见到德宗以后嚎啕大哭,将北平郡王马燧与尚杰赞暗通曲款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德宗听了大怒,盛怒之余准备将马燧削职为民,多亏了李泌再三劝谏,德宗才格外开恩,将马燧明升暗降,免去河东节度使的实权,擢升为司徒兼侍中的闲职,召入朝中养老。然后擢升河东都虞候李自良为右龙武将军,检校工部尚书兼河东节度使,刑部员外郎严绶为行军司马。
  在病榻上的韩滉听说了德宗的这一系列动作,心中懊悔不已,尤其是坊间对他当初举荐张延赏为相颇有微词,韩滉在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中,病情不断恶化,终于不治而亡,终年六十五岁。
  韩滉辞世,德宗很伤心,辍朝三日,追赠他为太傅,谥号忠肃。
  李泌在伤心之余,秘密向德宗奏报,准备安排宦官杨良瑶为聘国使,出使黑衣大食国(阿拔斯王朝,古代中国史籍中称之为黑衣大食。于750年取代倭马亚王朝,定都巴格达)。德宗同意了李泌的主张,授予杨良瑶国信和诏书,对外声称巡抚岭南。李泌则假意回衡山寿仙观,然后在半路与杨良瑶汇合,亲自陪他去南海(今广州),找岭南节度使杜佑安排杨良瑶取道海路,出使大食和天竺。(唐朝历史上有三位航海家,第一位,达奚弘通,曾航海至马来半岛之赤土国,而后海行而西,沿途历经36国,远达阿拉伯半岛南部。归国后,著有《海南诸蕃行纪》一卷,原书久佚,赖《玉海》所引《中兴书目》保存了其航海西行的部分纪实;第二位,杜环,随高仙芝在怛逻斯城与大食军作战被俘,其后曾游历西亚、北非,成为第一个到过非洲并有著作的中国人,后乘商船回国,写了《经行记》一书,惜已失传,惟杜佑的《通典》引用此书,有1500余字保留至今;第三位,杨良瑶,785年奉命出使大食。)
  ……..
  自李晟因反对唐土两国和谈被褫夺兵权以后,身在潞州的李抱真心中忿忿不平,待马燧再次被夺去兵权,他已是兔死狐悲,担心自己戎马半生,难免最终晚节不保。为避免自己也受到朝廷的猜忌,他开始广建楼台亭榭,甚至醉心于修道炼丹。
  裴度见李抱真如此消极,几次在李抱真面前进行劝谏,奈何李抱真此时对朝廷已是心灰意冷,任凭裴度磨破了嘴皮也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李抱真如此尸位素餐,德宗却反而很欣慰,因为他看出李抱真并无野心,所以对他放松了警惕。但张延赏却不甘心天天生活在百官讥笑之中,几次责令兵部催促李抱真率军西出收复河湟,李抱真都以身体有恙为由婉拒了。张延赏无奈,只好再次向德宗建议由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带兵收复河湟,但德宗通过与李泌的谈话,已经意识到凭大唐目前的国力去收复河湟是不现实的,所以对张延赏所请并未准奏。
  张延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因为自己身为宰相,如果自己说的话在皇帝面前已经没有一丝分量,那么他就前途堪忧了。面对群臣的奚落和皇帝的冷淡,为了将自己岌岌可危的相位稳住,他迫切需要与舒王联手,借助舒王的势力,重新引起德宗对自己的重视。
  想要得到舒王的鼎力支持,就必须用郜国公主淫、乱这件事来打压太子,这么做不仅能帮助舒王,同时也能将紧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臣工的转移到别处。
  下定决心的张延赏终于鼓足勇气,单独入宫去求见德宗,将郜国公主与太子詹事李升、萧鼎、李万、韦恽等人的奸情告发,并诬告太子借郜国公主结交党羽。
  德宗听了半信半疑,因为他虽然知道郜国公主的私生活不检点,但他不相信郜国公主会与同为李唐宗室的李万有染,于是说道:“爱卿言过其实了吧?自驸马萧升病故以后,郜国公主正直盛年,因此与其他人产生了一些绯闻,这些朕也略有耳闻,但郜国公主与李升具为宗室,朕不相信他们能做出这种灭绝人伦的荒唐事。还有,萧升本就是太子詹事,太子又何须通过郜国公主拉拢自己身边的东宫属官为党羽?莫非是有人想借郜国公主与太子妃的母女关系,故意让太子脸上难堪?”
  “陛下,臣万万不敢用郜国公主的事情来抹黑皇室,臣之所以向陛下禀报此事,实在是因为公主她太过招摇,说话做事一向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评论,臣是怕她如此不知收敛,有辱皇家尊严。臣今日所言,完全是为陛下的颜面考虑,绝没有一丝一毫轻视太子之意。陛下若不信,可以派内侍到外面去打听一下便知臣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德宗看了看身边的俱文珍,问道:“俱总管,你听说过郜国公主的这些丑事吗?”
  俱文珍吱唔着说道:“陛下,老奴,老奴确实听说过一些有关郜国公主的流言,但是到底传言是不是真的,老奴也未曾留意过。”
  听了俱文珍的话,德宗心里立即火冒三丈,因为他明白,俱文珍之所以这么回答,是不愿意当面明说,而是采用这种婉转的方式告诉自己,郜国公主确实丑闻缠身。
  “传朕旨意,召宗正卿李尚详细调查郜国公主与李万是否有染。”说完,德宗又怒气冲冲地对俱文珍说道:“俱总管,你现在马上去东宫,让太子速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