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灾人祸
并州囊括九郡九十一县,自古良才崛起之地,亦属兵家必争。五原郡隶属并州,三国第一名将吕布便生于此地。五原郡治下,共有九县,分别是九原、河阴、临沃、五原、宜梁、成宜、西安阳、武都、曼柏。
五原郡毗邻中原,地广人稀。建宁二年,方圆七百里五原郡,不过居民四万户,计二十五万人。时年天灾,郡中大旱,半数土地干涸,寸草不生。大旱三月,饿殍计两万有余。
因此,当时的五原郡,总人口不过二十二三万。
好在吕家和林家所在九原县并没有遭受旱灾之苦,邻县曼柏干材烈火,地有裂缝,灾情严重,偏偏九原在其旁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甚为上天眷顾。
九原县有多大?人口几何?
五原郡中图最大为五原县,九原县辖制范围平平,一般县级规模,方圆五六十里,三四千户,最多不过两三万人。
建宁二年,九原算得上富足之地,至少没有灾情,自给自足。
由此,周边灾情严重之郡县,纷纷避灾九原。吴氏所说张麟,便是曼柏县人,其父张康,擅长骑射。
张康乃是张济同宗,因志向不同,张康居五原曼柏,张济居武威祖厉,互不来往。
如今曼柏大旱,张康走投无路,特来投奔结义兄弟吕良。时年张康壮岁,张麟不过是八九岁孩童。
正当吕先与林紫薰低声谈论之时,院外一大汉,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风尘仆仆,驾一驽马而来,马上还坐一孩童,面有饿色,身形瘦弱却看似古灵精怪。
那大汉未进院落,于马上大叫了一声先儿,惊醒了屋内吕良。
吕先不由后退一步,抬眼看去,院落栅栏稀疏,正好能看清来者。来人正是张康和张麟。
吕先愣了一下,稍微迟疑,开院门去迎,吕良已慌忙从屋内窜出,冲在吕先的前面。
“幕楚,许久不见!”张康跳下那驽马,不顾张麟,对吕良拱。
吕良,姓吕名良,幕楚正是他的字。
“学坚兄,想来你我阔别两年,若不是曼柏三月大旱,你我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吕良也以字称张康,哈哈大笑,“旱的好啊,旱的好!”
张麟古灵精怪,虽不过九岁,但俏小灵活。此时被饿的体力有些不支,从驽马之上翻身落了下来,但随即略显灵的从地上爬起,抓过马缰。
“幕楚叔叔,我那先哥哥如何了?”张麟不瞅吕先,故意问道。
当他说出先哥哥三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语气之中,似乎有某种隐匿的古怪。
“先儿,麟儿来了!”吕良嘿嘿一笑,对着迟疑站立的吕先喊了一声。
吕子明眼珠咕噜一转,跑出门去,一把接过张麟中的马缰,小声道:“麟儿哥哥,我来牵马,快进院吧!”
吕先并没有听到方才张麟的问话,以哥哥相称,作为试探,他声音很小,并没有被张康和吕良听到。
吕良早让着张康进了内院,吩咐吴氏准备酒食。
“我说吕先,听说你前日在山中受了野豹惊吓,不会是给吓糊涂了吧!”张麟并未进门,小小年纪一副大人的样子,“你生于桓帝永寿三年,至建宁二年,十二岁。而我,生于延熹四年,今年不过九岁,你安可称我哥哥?”
吕先扯了马缰,直往院中去拉,脸上没有尴尬,也没有回答张麟,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一句麟哥哥,便让他试探出自己的全名和出生年月,而且,还间接知道张麟究竟多大,他已经达到目的。
一旁张麟眼珠滴溜溜直转,好像看出了刚才吕先是故意的。
于是,他慢慢猫步上前,将另一根缰绳拉在中,趁着吕先不注意,从侧面拉到他脚下。
吕先哪有防备,一个踉跄,差点摔一个大跟头。这么一绊,惊了驽马,嘶叫两声。
“麟儿,怎么回事?”屋内张康听了马声,朝外张望。
张麟灵,忙放下马缰,伸扶住吕先,朝屋内叫道:“爹爹,无事,这匹驽马,大抵是饿了!”
吕先故作愚笨,对张麟嘿嘿笑了一下:“麟弟,外面天凉,快进屋食些热饭,这马我帮你栓了!”
“有劳先哥哥了!”张麟也不拘谨,将驽马放下,小跑进入屋内。
“这个张麟,小小年纪,行为做事有痞子之风,古灵精怪,又不失算计,颇有些风度。不过九岁孩童,年月就算得那么清楚。若换做一般孩童,九岁,大抵还是吃奶的年纪,哪里会懂得永寿、延熹这些年号!都饿成那样,方才还使马缰绊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曾经得罪过他?”
吕先在栓马之时,内心寻思,张麟只不过是个小孩,但言语举止却像个大人,其聪慧之程度,也是令吕先难以理解。此时的吕先已不是原来那个死鬼,而是吕子明,凭借他做特警多年的识人经验来看,张麟绝非一般,甚至比起他的老爹张康,都有些道道。
吕先被张麟刚才那一绊,气喘吁吁,半天缓不过气来。
吕子明心中好生郁闷,这死鬼吕先的身体实在孱弱不堪,怪不得会被豹子吓死。若是吕先有他特警十分之一的强壮和警,方才也不会被张麟绊到。
栓牢了那驽马,吕先喘着粗气,慢慢走进屋去,林紫薰站在下座对其招。
东汉末年,礼节之数不甚讲究,在普通人家中,上座下座也不过多分论,见紫薰招,吕良眼神示意,吕先便走过去,靠着紫薰坐了下来。
张麟坐在紫薰另一侧,用悄悄扯紫薰的衣服,对着吕先诡笑,吕先不知何意,故意躲避眼神,没有理他。
片刻,吕先似乎想明白了,他看得出来,张麟对紫薰有些意思,刚才使缰绳绊他,也是为了将他撇在后面,快些接近紫薰,而吕先真上钩了,还傻傻的帮人家栓马。
“这个小孩,聪明过人,颇有心计!”现在的吕先是重生的吕子明,他在现世做了十几年的特警,可不会以一个小孩子的思维考虑问题,“日后要多多提防,被他算计可就糗大了!”
吕先瞥了张麟一眼,此时张麟毫无拘束,面对满桌的饭菜,已是狼吞虎咽。
“幕楚叔叔,吴婶婶,麟儿两年未见你们,内心着实想念!”狼吞虎咽也堵不住张麟的嘴,一张小嘴甜的,令吕家夫妇好生欢喜,恨不得张麟是他们的儿子才好。
“麟儿,两年前婶婶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个人精。这两年来,并没有改变!”吴氏下意识无奈的瞅了吕先一眼,别人的儿子再好,终究是别人的,吕先才是她亲生。
之前的死鬼吕先身体孱弱,性格懦弱,平日里少言寡语,就是个闷葫芦兼老实种,两年前便是张麟欺负的对象,此时,依旧是被张麟抢了风头。
不过,现在的吕先变成了吕子明。虽然身子依旧孱弱,性情已经大变了,只是大家都还不知。
吕先不动声色,小口吃肉,偶尔将一些菜品夹给林紫薰,林紫薰内心欢喜,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偷偷的瞅吕先。先前的吕先闷头闷脑,可不会给别人夹菜,这一点,别人不注意,林紫薰可清楚。
林紫薰能感觉到吕先变了,早上那么多话,这时又给她夹菜,虽然这都是一些细节,但也能表现出吕先的不同。
张麟偷瞄着林紫薰,林紫薰却去偷瞄吕先,三个孩童在一张桌旁古古怪怪。不过并没有在意,大人总有大人谈不完的话题。
而此时,张麟对吕先显然产生醋意,因为不管他做什么小动作林紫薰并不正眼看他。
……
“学坚兄,这两年在曼柏做些怎样个营生?大旱之前,日子可还好!”吕良和张康举杯对饮,丝毫不顾忌吕先三人。
张康叹了一口气:“幕楚,不瞒你说,两年来,兄长并未做任何营生。如今灵帝昏聩无道,民不聊生,战乱不断。做得好营生又有何用!麟儿娘去世的早,我便一门心思培养麟儿,望他将来成才,我便也不必苦心经营了!”
吕良点头:“麟儿聪明过人,确实是个好苗子,日后必成大器!”
说完,又无意间叹息,瞅了吕先一眼,反而是自家的先儿,废材一个。
“幕楚过奖了,麟儿不过是有些小聪明,无人督促,他就不动。所以,我才一门心思的守着。”
……
吕良和张康二人两年不见,促膝长谈,从家常小事到朝廷局势,无话不说。
二人谈及灵帝不思进取,荒淫无道,如今五原大旱,生活越来越困难,叹息苍天无眼。
吕先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颇有感慨。
“父亲,学坚伯伯,五原大旱,看似天灾,何尝不是人祸?”一直闷声的吕先,忽然说了一句。
吕良吃了一惊:“先儿,你胡说什么?”
先前儿子就是个闷葫芦,不要说在饭桌上接话,就算踹他三脚,也踹不出个屁来。吕良虽然呵斥吕先,但内心也有些惊喜。
“先儿,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康很是重视,惊奇的看着吕先。
吕子明沉了沉气,略有些紧张,这可是他第一次和古人谈论,要表现出些气度来,才能改变在父亲心中的形象。
吕先跪坐着,缓缓起身,对吕良和张康拱说道:“父亲,学坚伯伯,我五原郡本是风水宝地,境内水流数千条,大河数十条,为何无法解三月大旱?”
吕先顿了一下,张康似被惊醒,激动道:“先儿继续说下去!”
吕先沉稳道:“据先儿所知,元年末,当朝御史大夫徐林曾看出五原旱情隐患,上表灵帝在五原兴修水利,但灵帝只顾宫墙土木,未曾允许。试想,五原郡水流广阔,交错纵横,形成河网。若开沟造渠,连成一脉,水流互通,不至于大流丰盛而小流干涸,可还会出现三月大旱不解?这是天灾,难道又不是人祸?”
“先儿!这些……是谁教你的!”吕良听此,兀的站了起来,顿觉脸上生光,心中激愤。
听了这一袭话,张康也一脸的惊颤,双目惊奇:“好一个天灾人祸,先儿竟有此见识,乃是幕楚之福!”
“先儿胡乱说话,学坚兄不必在意!”不过是吕先一段话,吕良便心生欢喜,虽嘴上不说,内心对吕先也是生出一些自豪来。
五原三月大旱,不是天灾,实为人祸。这样的见地,像张康这样有些见识的人,和吕良这把年岁都未看出,此时二人在内心中也是对吕先有些佩服。
而张麟,脸色有些阴沉,知道吕先压了他的风头,好似自己真的只有小聪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