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三)李氏家族

    入股两公行的事近几日已公布了出去,引发京城喧沸。消息传出的第二天,两种公行债开盘就上了三十贯,途中摸高到四十八贯,最后收市于四十二贯,几日来一直在四十至五十贯间大幅波动。
  市场人士就皇家和赵图入股两公行一事做出分析,说新募股本加上其原有的净资财只堪堪偿还债券本息,如果它们的业务不能顺利重组以获得盈利的话,股本还是有被亏损逐渐吞噬的可能,这也是市场对其债券最终偿还能力尚抱有疑虑的原因,债券的价格也暂时仍在半山腰上徘徊。与此同时,公行股也获得了大幅上涨,尚未缩股的老股交易价已从三百文一线涨到了五百文,相当于新股二贯半。
  因两公行获得了皇家和赵图的鼎力支持,市场上公认为最不可救药的咸鱼都有了翻身的迹象,那其它远比两者为强的股票和债券就更有上涨的理由。于是乎,整个交易所一下子就充满了沸腾的气息,买气强劲,各品种的证券都竞相扬升,仿佛一轮新的牛市已显倪端。
  人生的脚步如同在雪地里留下的足印,走的时候或许并没有想到该怎么去走,东一下、西一下地杂乱无章,可事后把它们给串联起来,每种人的步履都有它自身的轨迹。若不是写了那么多理论,搞了那么多发明,又办了那么多的产业,在旁观人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可它们却最终都成了气候,否则皇帝怎么可能送二千万贯给自己空手套白狼?刨去公行股不计,光三十万张债券就已经赚了一千多万贯,加上以前于低位买下的二千多万贯美洲债和各种股票,几乎已有了四千万贯的浮赢。要是再把公行股给算上,又是一千多万贯的利润。
  钱真是来得太容易了!
  从走入竞买堂伊始,各种各样的目光就纷纷瞧来,其中的含义包罗万象,阿图可懒得去一一分辨,脸上始终带着谦逊的浅笑,再用打傅莼那里经双修偷学到的上天梯来将此表情一夸张,便显得诚挚无比。遇到和人目光相逢之时,回个稍浓的微笑,持着折扇的手也随之一拱。
  孙富安身材中等,五十多岁已满头白发,进门后就带着一脸精明的笑容到处打着招呼,遇到稍微熟悉之人还上前去说两几句。阿图觉得他笑起来有点狐狸的味道,悄悄地给他起了个“银狐”的外号。
  禚发续、任大权和孙富安可不象阿图那么张扬,每人都穿了身中规中矩的黑色职服。来到位置上坐下,任大全因今日担着账师的活,就坐于阿图的左手,孙富安坐右手,禚发续再坐于任大全的左手。
  如同每一个被人所充满的地方,竞买堂里也一片吵杂,生意人之间客套寒暄不绝于耳。刚刚坐下,前排就有人回过头,抱起拳来温和地笑道:“在下宋明诚,见过如意子。”
  在阿图的要求下,孙富安已把京都各大恒产家族的背景准备成了一份资料交给了他。资料显示宋明诚乃是恒产大户宋家的长子,他的二弟宋禹桥就是那个传闻中苦追薛行的人,于某次送女先生回校时恰好被阿图给看到过,曾被其玩笑似地揶揄为:“不是太帅。”
  阿图跟他回礼,彼此客套了几句后,宋明诚问道:“不知如意子看中的是那块地?”
  想探口风?其实无所谓,反正自己是志在必得。阿图坦然道:“若价钱不高,三块都拿了也是无碍。”
  虽然传闻中的他几乎是富可敌国,但开发恒产不光要看财力,也需要经验。一次拿地太多,摊子铺得太大是这个行业所忌讳的。拍卖之前,京都恒产行会早已得知赵图会前来拿地,但也没想到他的胃口会这么大。而且同行中还有个不成文的惯例,若一次拍卖会上拍出多块地来,拿到了地的恒产商就不会接着竞拍,以表“有饭大家吃”的意思,赵图此想乃是犯了行业里的忌讳。
  “哦。”宋明诚眉头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随即含笑拱手道:“那在下就祝如意子马到功成,一举竞得宝地。”
  行业里道道,孙富安其实已说过了,但在阿图得闻有此规矩和惯例之前,所有的大计都已定下,想让众弟兄们把一个画大了饼给缩小了吃,那才是真正地犯忌讳。好在阿图已有对策,那就是仗着自己是初来驾到,以无知者无畏为盾牌,老着脸来顿虎口夺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阿图扭头一看,一名素袍老者在两人的陪同下缓步向着圈内走来,甫一现身便获得了满堂人的注目,沿途所过之处,人人都站起身来,撑着热乎乎的笑脸,拱手喊着:“李公。”李公则是边走边四下回礼,以一种老年人独有的从容笑着,遇到熟络的,驻足多说两句嘘寒问暖类的话,还伸手在名年轻人的肩头拍了两下。
  姓李,是经营恒产的,还能引发这般众星拱月的气氛,若不是号称大宋首富的李丙辰又能是谁?阿图刚想到这里,身旁的孙富安已介绍说:“爵爷。这位李公就是李丙辰,身旁是他的长子李甫厚与五子李知璋。”
  果然是大宋首富,二百年屹立不倒的李氏家族。阿图再朝李丙辰望去,只见他已走入红圈之内,圈中人也都纷纷站起了身子。李丙辰打了一轮招呼后,眼光向着这边瞧来,身旁的孙富安赶紧附耳来说:“爵爷,起来打个招呼吧。”
  目光交接上了,李丙辰缓缓地抬手,似要冲着这边行礼,阿图一推任大权,后者和禚发续立即会意,起身站去了一边。阿图走出通道,来到他面前抱拳道:“赵图见过李公。”
  毕竟是老人,李丙辰虽然先做了要见礼的姿态,但直到禚发续和任大权让开路,阿图走出来见完礼后,才慢悠悠地把姿势做全,不徐不疾地说:“李丙辰见过驸马。”随后,身边的两人也上来抱拳:“李甫厚(李知璋)见过驸马。”
  阿图听说李丙辰今年已六十八岁了,却见其人精神健旺,腰不勾,背不驼,脸上白润,老人斑都没一块。再瞧他的两个儿子,李甫厚四十多岁,身体微胖,两道眉毛又浓又密,给人一种深沉感;李知璋三十出头,略微偏瘦,个头较高,与哥哥相反,两道眉淡而稀,带着股飞扬的自信。李知璋虽只是四子,却是嫡次子,在李家地位紧次于李甫厚。孙富安曾说过,如今李家的生意实际上都是这两人在打理着,李丙辰本人已然淡居幕后,只做些大的谋划。另外,皇帝在京大所瞧见的那个李婉如就是李甫厚的女儿,经史学院一年级的新生,和傅樱同班。
  等两个儿子见过礼后,李丙辰用亲昵的口气道:“今时的驸马是名满天下,李某人早想着去府上拜会,只惜无人引见,又不敢冒昧打扰。不想今日能在竞买会中遇上,才得见尊颜,老朽实在高兴得很。”
  李家的发迹得追溯到其先祖李青松,其人为武宗的同乡富绅。武宗起兵时无钱购置兵器粮草,蒙李青松慷概解囊五千两白银并大开粮仓后方始成军,此后又在银钱上多得其相助。大宋开国后,武宗念其旧恩,便封了他一个世袭罔替的男爵爵位。分封诸侯之时,又封了他家一个男爵之国,位于安南。
  时李青松已年近六十余岁,不能之国。长子分封去了安南,次子李仁铎则继承了家业并那个世袭罔替的男爵爵位。其后,李仁铎想出了一种最为独特的生意方式,那就是将家族的生意集中于银号、开矿与土地三项,然后把全国他认为大有潜力的地方给圈画出来,让除长子之外的六个儿子连同子孙们去到各地开枝散叶。子孙们分得家财后去外地经营,只要不背弃主家,便永远都可得到主家的扶持,所创设的生意则与主家分享。就这样,李家的生意走出了直隶来到了各省,然后再分去各府,继而散到各县。两百年下来,李家的生意已渗透到了大宋的各个角落,还发展去了诸侯国、殖民地与海外。
  李仁铎年老后逐渐信奉了佛教,虽然他年纪比叶遁为大,却拜了后者为师。传说是出于叶遁的主意,李仁铎号令举族之人竭力办学,立下规矩:仁和商号所及之处必定要为当地至少办一所小学堂。如此下来,二百年后的大宋已有二千多所学校乃是李氏所办,皆以“仁和”为名。又向学界长期捐赠,如京都大学主校园的一半与所有分院的土地都是李氏所赠。李家对社会有功,其世袭爵位也从开国初期的男爵被升为了如今的一等伯爵,还兼有一个世爵的民爵之位。
  有人说,办学才是李仁铎最神来之笔。何故?二千所学校每年得培养多少学子,这些学子沾了李氏的惠泽,成人后,只要不是忘恩负义之徒,都难免要感怀一二。一代代的学子培养出来,李氏的根基随之越发稳固,名声与荣誉也随之越发显扬,形成了绝无仅有的家族底蕴。时至今日,李家早已名利双收,因其根基太深,枝叶也散得太开,无人能算清其家族到底有多少资财,也无人能明晓其家族影响力究竟有多大。但所有的人都不可否认这么个事实,即李家乃是本朝第一大族,也是最富有的家族,令所有的世家豪族皆要对其高山仰止。
  李丙辰是一等世袭伯爵,爵位高于阿图,却不自称“本爵”,也不喊他“如意子”,而是以“驸马”相称,便是以表敬重。阿图感到不好意思了,尤其是那个“拜会”之语使人于心不安,惶恐道:“赵图不过一名鲁莽少年,来京都许久都没有去拜访李公,已是失礼。改日,自当是赵图上门向李公请罪才是。”
  “老朽如何能当得起驸马相访,岂不折杀。”李丙辰笑眯眯道,又在他臂弯里一扶,低声说:“其实老朽还得多些驸马才是。”
  “哦。”这可令阿图深感意外,面露讶色。
  李丙辰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头发道:“若非驸马府上的‘黛宗’,老朽哪有此时这般精神啊。”
  阿图一看他头发,黝黑亮泽,正是“黛宗”的功效,揖手而笑:“李公肯用撇府所出的物什,小爵何其幸也,赵图谢过李公!”
  这时,前台的侧门忽然大开,一干官员鱼贯地走入,手里捧着各种图纸、账册以及一干拍卖所用的物什。
  竞买会即将开始,两人无法多说,抱拳说声“请”后,各自分开。李丙辰带着两个儿子去到了第一排已经事先由旁人霸好的座位上。阿图退回座上,一看四下,仔细瞧瞧各人的头发,果然是有不少用了“黛宗”的,心道:“这些恒产商也真有本事,宁馨儿的店还没开,他们就弄到货了。”
  入来前台的官员分别来自于内务院与江宁县,还有两名是隔壁法堂派来的公证师,进来后在拍卖桌后的席位上对号入座。阿图身边的孙富安便指点着拍卖台上诸人,逐一地向他小声介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