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四)琼斯夫妇来访

    天落起了小雨,一行人按着原路返回,车厢外的数骑武师和护卫都穿上了蓑衣,蓬披在身上犹如稻草人一般。
  蓑衣是用来防雨的,分成若干片穿在身上,风雨一大就会从缝隙里往里灌水,效果可想而知。
  硫化橡胶是做雨衣和雨靴的最佳材料,可开明的那帮人还没想到这点,也就没有以此为目的去进行研究,当然也不可能有此类新品的面世。阿图没有去多那句口,告诉他们该当如何云云,而是旁观且等待着,等着他们自己想出来。可假使他们想不出来呢?那就继续等,或者再说吧。
  他暂时还没有兴致去大力发展硫化橡胶的应用,原因是橡胶的价钱已从战前的四贯半一担,涨到了目前的九贯,货源还供应不上。软胶轮套的发明无疑会加剧橡胶的需求,如今还是在小范围内进行试用,等到内胎做出来,进而开办此类工厂并将产品推到世面上去的时候,橡胶的供应就可真是个大问题了。为此,他已派人找了数家供应橡胶的商号,与其签订了十五至二十年的长期合约,鼓励他们在南洋一代扩展种植园的生意。可这还不够,最佳的办法是把大南洋商行给拿下来,一来可掌握住它名下的种植园,二来可以直接插手于南洋那边的种植业务,把橡胶的货源控制在自己手上。
  阿图从车厢外收回目光,放落窗帘,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屈闲和海野满,静候着他们给一个回话,乃是有关南北船马联合行要不要将大福船行给接下来,并任命一个差使给王承文。屈闲是宝业的副总行理,海野满是宝业的总襄理兼南北船马联合行的总行理,在此事上有发言权,阿图也不能一意孤行,得听他们的意见。
  半个钟头前,阿图从大福船行的那间公事房出来后就招呼大伙离开,将温如双赶去了别驾的马车,请屈闲和海野满坐了过来,继而把和王承文所谈的内容给他们从头到尾地详说了一遍。
  按王承文的说法,船行与车马行这两个行业如今已经是极度地拥挤,任何人只要有几十贯钱就可以去买辆马车,操起贩运之事业。有几百贯钱就可以买条二手小船,做起水上营生。大宋虽大,物产虽丰,却也经不起新车、新船和新人源源不绝地涌入,运输行业早就是没什么钱可赚了。因为竞争激烈,无论是货运还是客运,运价都压得极为低廉。要想赚钱,除了扩大规模之外,就别无它途可走,要想扩大规模,收买其它的商号便成了首选的办法。于是这个行业里到处都充满了算计,到处都是奸险,若不能并吞别人,就一定会被人所吞。
  王承文的话颇有为他那些不法行为做粉饰的嫌疑,但也道明了行业中真实存在着的艰难。接着,他坦率地谈了一通肺腑之言,说既然阿图决意进入这个行业,以其财力与造船上的技术,再加上官府的势力,和他竞争的商家最后必是死路一条。就算阿图不买大福船行,而是买一家与大福类似的船行来和其竞争,大福也就没活路了,所以不如干脆将船行转给他,又毛遂自荐道:“在下敢言,大福乃是此等规模的船行中最赚钱的事业。余虽不才,却于航运之道熟门熟路,虽然船行归了爵爷,但在下仍可留下继续为爵爷效力。”
  此人脸皮够厚,嘴巴能吹,心思狡谲机变,逢迎的手段高明,一个传了三代的船行能随手抛出去也够舍得、够光棍,乃是纯正的魑魅中人。阿图觉得他是个人才,而且是还是自己身边所缺少的那种人才,即鬼蜮之才,倒是真想把他给收下。只是因为此事还得征求屈闲和海野满,便跟他放了个活话,说需要考虑一下,又因为船马行涉及到暗衣卫,所以告诫道:“你得想好了,上了我这船就别想下船,除死方休?”结果,王承文毫不犹豫地答应道:“为爵爷效力,在下万死不悔。”
  这时,屈闲和海野满两人也似乎商量好了,相对着点了个头后,海野满转过头来道:“王承文经营船行的本事无需赘言,在船行里也颇有名声,确实乃我行所需之干才。虽其为人大有不足,可南北行也并非是纯粹的商行,当以能而非德来取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因此我等同意爵爷的看法,王承文可以用。”
  阿图松了口气,一丝庆幸之色被屈闲瞅见了,笑道:“爵爷不是为王姑娘的缘故而特别关照其人吧?”
  自入了宝业之后,屈闲就于公众场合变了对他的称呼,将以前口中的“你”、“小子”等词变成了“爵爷”,以示对东主的尊敬。阿图连忙否认:“哪能呢。”
  屈闲微微一笑道:“我和幸之还有个计较,想和爵爷说说。”
  “先生请讲。”
  屈闲正色道:“宝业之所欲非一日之功,所求亦非一时之利,爵爷若想创百年大业,名声至关重要,无论是与人打交道,还是做生意,务必持公平之心。大福是因其劣行被锦衣卫抓住了把柄,才不得不贱降以售,可生意场又有谁是完全干净的呢,倘若爵爷坦然受之,传出去只怕被商家们视为洪水猛兽,不用多久就没人敢和咱们打交道了。”
  此言有理,强夺豪取只能为人所不齿,今后的道路也难免会越走越窄,更何况这种钱拿回来也用之不爽,还为人所侧目,岂是大丈夫所屑?阿图赞同道:“先生和幸之兄所见极是。可那些船马和车马行也不能不买,不如这样,咱们给他们出个公允价,让人无话可说就是了。”
  屈闲和海野满闻言皆喜,点头道:“甚好。”
  于是三人一阵合计,决意今后对欲收买之产业需以其净资财为准,出价不得低于这个数字。若是产业的盈利能力颇强,则按交易所挂牌的此类商行之交易价为参照来推算出一个公允价,例如船行和车马行大体上都是以最近五年平均盈利的十至十二倍来进行买卖的,其公允价都应该是五年的平均盈利乘十或十二。出价当在净资财和公允价之间选取一个,以孰高为原则,以大福船行为例,其净资财为四十五万贯,可每年盈利在五万五千贯以上,公允价当为五十五万贯至六十六万贯,则应取公允价为出价。
  对于大福船行,阿图决定给他盈利十二倍的出价,也就是六十六万贯,比先前的那个讹诈价高了三十一万贯,几乎翻倍了。至于王承文本人,海野满说可以聘请他为船马行的总协理,位于总襄理边国轩之下。
  接下来,又说了说有关另外几家欲收购之产业的事,定下了随后两桩交易的履行办法,即让边国轩与任大全拿着阿图的委托文书,随着锦衣卫去武昌收买那里的一家中原最大的名为“江汉车船”的商号,让严河与楼继运去福州收买一家名为“开福船马行”的商号。出价都是按今日所定下来的标准,不过那两家产业的盈利能力不佳,也就是出个净资财而已。
  最后,海野满道:“适才爵爷和王承文在里面谈话的时候,我和东亭在附近走了走,觉得大福船行这处占地相当理想,大可于此兴建楼院作为宝业的总部。”
  目前宝业以及南北船马联合行都窝在原永隆车马行位于秦淮新河长江口附近的临江院落里,那出地点稍嫌偏僻,远不及大福船行所在位置优越,后者不仅临江,而且占地足有八亩,在尺土寸金的下关一带可说是难得。
  阿图稍一考虑,觉得可行,便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等蛎蛴民从马尼拉回来后,我就让他来*经理此事,务必要建一座风风光光的宝业大院。”
  过了秦淮河,车马分成两队,屈闲和海野满、边国轩等人还要回行里处理公务,阿图则带着几名武师自行回府,温如双也坐回到马车上。
  下午的雨水逐渐地绵密,由丝入豆,打在马车顶上沥沥作响。车厢中的温如双又送上一盏茶水,恬声道:“爵爷,请用茶。”
  阿图接过另一杯大叶乌龙,道声谢后,慢慢地喝了起来,再于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瞧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无碍,四名女卫之前都混迹于风月场中,虽然除了杨妙妙外都是清倌,可耳闻目睹的怎么也不会少,一点微带暧昧的眼神又有何妨。
  不碰则不沾一指,要碰就一撸到底,须知手掌乃凶器,琵琶手、游龙掌、拈花指随便一出,难免就令人体无完衣。因此阿图一向都循规蹈矩,从不对府上的婢女或商号里的女职动手动脚,不似某些大官人总喜欢占点小便宜,东边走来触个胸,西边过去摸个臀,口里还要发几声挑逗之词,以****下作为风流倜傥。
  看到她露出了扭捏之态,阿图嘿嘿一笑,拿起了座旁的一本书,径自看了起来。过了半晌,温如双朝着封面上一瞧,竟然是本传奇流的闲书,名为《花偶记》。这本书于去年大是流行,杨妙妙手上也有一本,她也随手翻过,乃是讲一名少年修仙者不甘寂寞而偷自下山,因拥有一身的好本事而处处获得女子们的垂爱,在被师傅擒回山之前居然已娶上了一百房老婆的奇妙故事。
  半个钟头后,马车在如意子府前停稳,王升从外拉开车门,恭请道:“爵爷,到了。”
  阿图下得车来,走上台阶时照例与守门的军士们点了个头,绕过影壁便见到劳勤迎上来道:“爵爷,京大的琼斯夫人和琼斯先生求见,小的已安排他们去了花厅等候。”
  琼斯夫人是英国人,乃是教拉丁语和英国语的女先生,怎么会突然携带着其夫上门来求见,其中必有古怪。
  快步走去花厅,刚踏入厅中便有两人站起身来。其一正是琼斯夫人,四十来岁的年纪,金发灰眼,小巧身段,着一身蓝色的女式儒衫,稍硬轮廓的脸部泛着笑意,迎上来用纯正的宋语道:“赵生,我们等了你好几个钟头了。”
  阿图连忙行礼道:“学生有事外出,让先生久等了,望祈恕罪。”
  琼斯先生也跟了过来,他是名四十几岁的高瘦男子,脸色白得有些发青,穿着身黑色的宋式直缀。阿图是认识他的,在琼斯夫人所主持的拉丁语聚会上碰过两、三次,也和同学们去过一次他们位于京大校舍的家里聚餐,听说他是六、七年前从英国来大宋做生意的,主要业务是给欧洲的大商行做经纪,采购丝绸、瓷器、茶叶等宋货运去马尼拉,再从那里转口去欧洲贩卖,也经营一些进口货物。
  彼此都是熟人,可琼斯先生先生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使人大出意料,只听得他拱手道:“安德烈?琼斯,不列颠王国枢密院二等秘书,见过如意子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