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三)三杯清茶托以事

    一片花石片斜斜地飞向池水,在水面上一弹,微微地飞起后再入水,再弹起。。。如此十几下后就撞到了对面水岸畔的湖石上,发出“啪”的一声。
  阿图直起腰来,转回到石桌前,对着桌上的茶杯一指说:“单。二哥又输了,罚茶一杯。”
  石舫建于水中,由白色石头所砌,船尾有个跳板式的小石桥与池岸相接。舫**有六根梁柱,上铺平顶,舫边有低矮的护栏,也均是石质,且柱栏上画刻了飞鸟走兽等各色花纹。舫间立一石桌,旁设石凳四张,石桌上摆着一个茶盘,六个花色骨瓷杯,舫外的树丛下还有恬儿在烧水煎茶,叶锐和阿图两个人早饭过后就搬来了这里喝茶聊天,已经一个多钟头了。
  说着喝着就比起了打水漂,眼见四弟凶残无比,每片石子被他扔出去后都能在水面上至少弹十几下,叶锐连输了六把,情知不是对手后就死活不肯和他赌了。可阿图又吹嘘能随着心意打出水花的单双数,问叶锐肯不肯再赌。叶锐可不信他能有这般神奇,便划出道来,说每个水漂必须打到十个水花以上,于此之上再赌单双。阿图同意了,两人再赌,叶锐又连输五把。
  在少年时代,叶锐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好手,顽童的花样件件拿得出手,尤其是“斗鸡”,即抱起单条腿来跟人撞膝盖那可是所向无敌,但跟眼前的这小子一比,无疑是天壤之别,便愿赌服输,爽爽快快地喝了第十一杯。喝完这杯,听他笑问:“二哥,还赌不?”虽然茶杯小巧玲珑,十几杯也没多少茶水,可面子上实在难看,乃叹气道:“也不知你小子怎么会这么能玩,我服了。”
  江湖上哪能不给人留几分薄面啊!草上飞赢了水上漂后,不好意思道:“哥,兄弟真是仰慕。今年大旱,满河塘的烂淤泥里您都能漂得潇洒,可是了得。”水上漂也是个明白人,互捧道:“兄弟,哥哥生平就服你。听说昨晚赵图潜进了你家的嫩草场,你今天竟还能在光土地上飞得顺溜,真是犀利。”
  阿图嘎嘎地一阵爽笑后,也端起一小杯热茶喝了,瞅瞅坐在身旁的叶锐道:“二哥。你想好了没有,等你去了美洲,嫂子跟侄儿侄女们该怎么办?”
  叶锐在兵部那里得了两个月的假,所以才能够跑去苏州看叶笃,间中又绕道去了次上海看他的爹娘。从苏州回来后,皇帝再一次地召见了他,说想调派他去美洲协助杨重甲把美洲海军给重建起来,新职位是美洲海军的前提督。这个建议是海军枢密使尚思明提出来的,理由是叶锐在大战中立下功劳,在军中已有了一定的声望与威名,比较适合去募练新兵;其次,他在大地湾那边呆了个把月,跟那里诸侯三国以及美洲海军的残部都熟络了,美洲海军的重建要以大地湾为根据,正好能用上他的人缘。皇帝听了觉得甚有道理,征询过了杨勘、刘坤汉等人后便向叶锐提了出来,并问他愿不愿意去。
  美洲海军如今已是残破不堪,重建后也不及往日的规模,加上是在诸侯国的地盘上行事,未免给人以处处掣肘之感。同样是做提督,又不是调升去当副督师之类的高职,换个人恐怕就不肯了,但叶锐心中只有“报国”二字,秉着哪里艰难哪里就是国之所急的信念,当即应承了下来,半句要求没提。
  得知了这个结果后,阿图又暗骂了他几句“体面苕”,说他脑袋被塞住了,老婆和孩子怎么办,难道能和他一起去美洲那种寒冷偏僻之地不成?还有罗蓝和薛行这两个妹妹怎么办?这都是大问题,言语中好一通埋怨。等老婆们知道后,也在饭桌上叽里呱啦了起来,说二哥有欠思量,在这点上就远远不及自己们的大相公明白道理,凡事都能以家为先,男人们应以此为楷模,听得阿图喜上眉梢,夜间的意气蓬勃地风发出来,一晚自由日跑了四房。
  叶锐答应皇帝的时候可根本没考虑过这类事情,出了宫才想了起来,不禁猛拍自己的脑袋,拍脑袋也不是因为后悔,而是急着想拍出个主意来。连拍了数日后,还终于被他拍出了自认为是可行的条条,听到阿图的发问,便用茶水烫了三个小杯出来排在桌上,又将它们给一一斟满。
  倒完茶后,叶锐端起其中的一杯递到了阿图的面前,正色道:“这三杯以茶代酒,哥哥我敬你,有三件事要拜托贤弟了。”
  三杯清茶,以托大事,二哥欲效古人之风,兄弟当附和雅意。阿图接过瓷杯,先问一声:“是私事还是公事?”
  “有何分别?”
  “若是私事,小弟我先喝茶。若是公事,二哥先说,我斟酌着看喝不喝。”
  “喝吧,都是私事。”
  “好。”阿图喝完手中这杯,再接连将剩下两杯饮尽,豪气道:“二哥说吧,小弟无不从命。”
  叶锐先吁了口气,才微笑道:“第一桩是关于我老婆孩子的。我即将远赴美洲,不知何年才回来大陆。如此以来,她们呆在长崎就不合适了,在那边既没人照顾,孩子上学读书也不方便,所以请四弟派个人和我同回长崎,然后把他们送去上海的爹娘那里。”
  阿图连连摇头道:“去上海干嘛,要论读书,哪里又比得上京都。我想过了,不如把爹娘、嫂子、侄儿侄女都一起接来我这儿,西主院是空着的,尽可以安排他们,大家济济一堂岂不热闹。”
  叶锐缓缓地摇头道:“兄弟,你的心意虽好,可爹娘是不会来京都的。”
  “为何?”阿图的脸色沉了下来。
  叶锐见他不悦,连忙用手在他胳膊上一拍,解释说:“弟弟,你别误会,我不是说爹娘不把你当儿子看。只是年老之人总有叶落归根的想法,年纪越老觉越离不得故土。再说,上海离大哥那里近,大哥每隔两、三个月总会回去看看两位老人家,所以他们也就不会来京都了。”见他脸色稍霁,又笑道:“四弟,你不知道。二哥我小时候总觉得爹娘太宠大哥了,整天都把他名字挂在嘴上唠叨,心底也老泛酸,不是个滋味。”
  他说得有趣,阿图哈哈大笑起来,觉得也能理解了,这个时代就是这种风俗传统,长子和嫡子无论如何都是最受宠的。
  四弟虽然只是个义弟,但胸中的孝顺之意拳拳,叶锐心中很感欣慰,往下说道:“我把你嫂子与侄儿侄女送去上海,也是为了让两位老人家解解闷,就是俗话说的‘承欢膝下’的意思。”
  阿图释怀了,点头道:“成。两位侄儿和侄女现在还小,也不在乎学业,等他们长大了就都送来我这,京都的学校总比那边要强得太多。”
  大宋的好大学约有一半是设于京都的,文化气氛浓郁,连中学和小学堂的水准也相应地高,非其它地方可比。叶锐点头道:“二哥我早就想好了,筠儿是女子,学识怎么样并非太过重要,主要得人品好。可晟儿是男子,往后还得四弟这位大才子来多教教他,可不能让他象我这样不爱读书。”
  阿图笑着答应了。听他开始说第二桩事,不出所料是关于罗蓝的。叶锐说自己寄出的那封信已经表明了欲娶之意,估计她也定会答应自己的求婚,可写信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会被皇帝派去北美,留下的回信地址也是长崎军中的住宿。此事他还没与老婆李萌以及父母商量过,加上他要尽快赶去美洲,所以也不能在长崎久留,万一李萌不同意她入门。。。
  说到这里,叶锐就收了口。阿图瞪大了眼睛等着他交待倒底想让自己干啥,却好一阵都不见他继续往下讲,伸手做了个请说的姿势,方才见他苦着脸道:“三妹也还不知道,得你去跟她说。”于是终于明白了,二哥拍了几天脑袋拍出来了个甩手的主意,意思就是要让当了昭仪娘娘的妹子和驸马四弟去代他出这个头。娶个二房又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叶梦竹和自己一开口,叶家父母当然会应允,两老既然同意了,已经居于了同一屋檐下的儿媳李萌又能怎办,忍气吞声都得点这个头。
  “二老爷,爵爷。”
  恬儿端着个茶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壶新泡好的茶,与石桌上的那个调换后便走了出去。她是真儿的孪生妹子,稍小的时候因两人长得近乎一摸一样,连阿图都会偶尔看错,可如今却是显出了差异,这倒并非是因为相貌,而是出于气质。真儿是府上出了名的能干人,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走个路都蹭蹭地快过常人,而恬儿却是个柔和的性子,成日都带着欢愉的笑容,就象是铁锅里刚融化的麦芽糖一般,散发着香甜气。
  经过田羊一年多的授课,几个最早就学的婢女们均大有长进,是做得算术、写得短文、记得账册。稍后,又让水墨给她们教了一通礼仪,个个就俨然是进退有度,举止有礼了。望着她已长成了窈窕玲珑的背影,阿图暗暗自得起来:一百四十贯就买了她们姐妹,简直就象是白捡一般,为何这种便宜老砸到了自己头上?
  恬儿出了石舫,阿图转过脸来,笑呵呵地对着叶锐一伸大拇指道:“行。我去跟阿姐说,包她给你写这封信给爹娘。”
  叶锐站起身来一鞠到地,大喜道:“多谢四弟。”
  等到坐下,两人又开始商议罗蓝的事。阿图说可以派马沛乘着蚂蚁号跟他回长崎接李萌和侄儿侄女去上海,还可以另外派名能说会道的人去马尼拉先把罗蓝接到自己这里来,等父母同意后就近把她送去上海,或者干脆住在自己府上等叶锐的安排。叶锐再一次地称谢,说只是罗蓝在马尼拉跟她的妹子合开着一间小店,需得些时日来把铺子给顶出去,阿图当即应诺。
  轮到第三桩事了,叶锐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取出一根点上,连吸了两口都还没吱声,脸上却显露了嗟叹色。
  前两件都是跟女人有关的,第三件也多半和女人有关。他在回来后的第二天就让阿图领着去了京大,其后的数日里天天都一个人往外跑,回来的时候眉飞色舞的,言语里也已把对薛行的称呼从“薛先生”改成了“薛姑娘”,可见春风得意。但自从见过了皇帝后,这几天便一直闷在家里没出去,当然也就没去找薛行。于是问道:“应该是关于薛先生的事吧?”
  叶锐微露腼腆色,接着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此去美洲任职,前途艰险且要长期留于那里。美洲不比京都,乃是个荒僻之地,薛先生定然无法适应。虽然我仰慕于她,可觉得还是算了。愚兄无能,不敢当面去和她说,就劳烦四弟帮我交封书信给她好了。”
  这几天阿图已经把此事给考虑过了,也料到了这个结果,觉得象薛行这样在京都呆惯了的人很难舍弃大都市的繁华,不太可能跟他去美洲。人生就是不停地有着各种各样的抉择,鱼和熊掌往往只能得一样。叶锐要想为国效劳并在美洲干一番事业出来,恐怕就不得不舍弃妹妹了。
  媒人是自己做的,难道那个拆散鸳鸯的人也让自己来扮?眼见他脸上出现了嗟叹色,阿图问:“薛先生自己的意思呢?”
  “我还没和她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既然你没说,怎么知道她不愿跟你去美洲。”
  叶锐吐了个烟圈,苦笑道:“如果当面去和她说,她或许会因一时冲动而要随我去美洲,可美洲那种地方并不适合她,那岂非是害了她,所以还是等我走后,由你来告诉她为好。”
  从话茬中可以推测他们俩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已达到了情深意真的程度,至于有没有水乳*交融,却不好问。明白了这点,阿图大感振奋,鼓惑道:“既然她对你有情,二哥何不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就趁这几日还得闲,赶紧把她娶了。过门后就先住我这,或者仍住学校里也成,往后的事就仿效罗蓝那么办,边看再说。打不定只需得几年,等美洲的大事定了下来,二哥就调职回来了,又或者只是你觉得美洲不适合她,实际上倒很是适合呢。”
  叶锐掐熄了烟蒂,摆手道:“为人不可自私。以薛先生的才貌,可以寻到比愚兄强上百倍的郎君,又做不得正室,只是个平妻而已,倒要人这般的委屈。我想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拜托四弟等我走后去和她说一声,把那封信交给她。”
  若得秋风悲画扇,不如当初未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