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众口铄金

  张彧并没有从张延赏口中探得这件事的幕后,到底是不是有天子在暗中支持,因此心中充满顾虑,于是推脱道:“诚如相公所说,下官觉得您目前的实力,最多与西平郡王旗鼓相当,想扳倒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老弟啊,你这个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的话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本相眼下在朝中也算是位高权重了,如果没有把握的事,本相能做吗?从表面上本相与他旗鼓相当,但你别忘了,本相扳倒他可是为了替陛下分忧,你觉得本相这一战能输吗?”
  话说到这种程度,张彧终于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道:“好,既然相公成竹在胸,那下官就跟着相公,让西平郡王为当初轻视在下付出点代价!您说吧,下官该怎么配合?”
  张延赏看张彧终于答应了,欣慰的说道:“明天会有人在朝会上出头弹劾李晟与吐蕃暗中勾结,养寇自重。”
  张延赏停下,看了看张彧,然后继续说道:“在朝会上你不用说话。散朝以后,自然有人主动与你谈论此事,你要回答他不清楚,你只要说出‘自搬入陛下赏赐的大宅后,西平郡王府上并无什么变化,只是豢养的家丁比以前多了很多,并在后院种植了茂密的竹林’这些意思即可。如果到时候陛下找你核实,你只咬定具体情况你并不知道,都是听你夫人告诉你的。”
  ………
  紫宸殿。
  德宗今天的朝会只有一个议题,就是关于要不要与吐蕃和谈,让各位大臣阐述各自观点。
  张延赏首先开口,自然是力主朝廷要抓住这次和谈盟好的机会,并将盟好以后能带给大唐的好处一一列举了一遍。
  柳浑身为在朝的主政宰相之一,当然与张延赏针锋相对,他则列举了以前历次和谈后,都是吐蕃人主动毁约的事实,坚决反对与吐蕃和谈。
  诸位臣工也是分为两派,纷纷表明立场,但明显,反对和谈的主战派人数占尽优势。主和派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调门却不低。双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难以达成共识,德宗只好说道:“朝野分歧如此之大,朕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西平郡王与吐蕃人打过多年交道,不如将西平郡王召回长安,听听他的意见。”
  德宗的话刚说完,新任大理寺卿(大理寺卿是全国三大司法长官之一,从三品上,掌握全国刑狱的最高长官。)郑云逵就跪倒说道:“启奏陛下,臣认为与吐蕃和谈的大事,切莫听西平郡王的意见。”
  德宗听了郑云逵的话很不高兴,板着脸说到:“郑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种大事朕不咨询西平郡王,难道还征求你的意见不成?”
  “陛下,臣听闻西平郡王与吐蕃国相尚杰赞暗中素有往来。就比如过年之前,西平郡王为了自己能过好这个年,曾经与尚杰赞约定,只要吐蕃军不侵犯泾原,作为回报,西平郡王则答应拿出大量酒肉酬谢吐蕃军!”
  郑云逵这番话如同一个惊雷,大殿上一片哗然。
  柳浑跳出来说道:“陛下,郑云逵这是故意诽谤。早年间他曾经在西平郡王手下任行军司马,因醉酒误事而被西平郡王杖责过,因此怀恨在心,故而在此时构陷西平郡王。”
  德宗听了柳浑的话大怒,瞪着郑云逵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报私仇诽谤西平郡王!”
  郑云逵马上说道:“陛下,臣哪有胆子敢诽谤西平郡王,年前确有数千吐蕃骑兵应约到泾州找西平郡王讨赏,带兵大将不是别人,正是吐蕃国相的儿子乞藏遮遮,泾州守将李观不为所动,坚守不出。乞藏遮遮讨赏未果,依惯例必会纵兵抢掠,但这次却一反常态,他并未纵兵抢掠泾州城外的百姓,而是很诡异的就退兵了,这实在匪夷所思,联想到乞藏遮遮在城下说过的话,不得不令人生疑。微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如果不信,可以亲自问一问柳相公,就知道微臣是否在诽谤西平郡王。”
  柳浑马上解释道:“陛下,泾州守将李观确实上报过此事,年前几千吐蕃骑兵在乞藏遮遮率领下入寇泾州,他们见泾州守备严密,无隙可乘,就故意构陷西平郡王,妄称是与西平郡王约好来取酒肉,这明显就是一招拙劣的离间计,目的就是为了离间朝廷与西平郡王,因此臣才没有上报陛下。”
  德宗听了柳浑的解释立即面有愠色,说道:“柳相公好打大的权利啊!吐蕃人是不是离间西平郡王与朝廷的关系,朕自有判断,还无须柳相公替朕裁量!”
  柳浑马上跪倒在地,说道:“臣知罪,请陛下责罚!但是西平郡王对朝廷一向衷心耿耿,陛下千万不要怀疑西平郡王的忠心啊!”
  德宗听了怒道:“大胆!堂堂宰职竟敢妄自揣测朕心,朕哪句话怀疑过西平郡王的忠心?退朝!”说完,德宗蓦然起身,向后宫拂袖而去。
  德宗震怒退朝,百官面面相觑,只得纷纷退出紫宸殿。
  张彧看着这一幕,他明白了,张延赏的背后果然是陛下。刚才陛下嘴上虽然并没有承认怀疑李晟,但是柳浑极力为李晟辩白,从德宗的脸色和态度上,已经明显的表现出对柳浑的不满。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紫宸殿,正琢磨将会是哪位官员接下来继续演后面的戏,正想着的时候,身为户部侍郎判度支的裴延龄就与几个官员围了上来。
  裴延龄拱手说道:“张侍郎,你是西平郡王的金龟婿,给事中郑云逵刚刚在大殿上言之凿凿,莫非他所奏对的确有其事呀?”
  张彧这才明白,这个人竟然是裴延龄,这是在出乎张彧的意料之外,看来张延赏果然下了一番功夫。原来裴延龄与韩滉有旧交,韩滉刚一入相,就在德宗面前举荐祠部郎中张延赏任户部侍郎。按说裴延龄的政见应该紧随韩滉,但让张彧没想到的是,裴延龄明明是韩滉的人,他不仅政见与韩滉不同,甚至还暗地里投靠了张延赏。
  张彧冷冷地答道:“裴侍郎怕是问错人了,满朝文武官员谁不知道,我与我的泰山大人关系不睦,自他搬入陛下钦赐的永崇里大宅,在下除了逢年过节过去露个面,平素跟西平郡王府上没有任何往来,我怎么知道郑给事所说的是真是假呢?”
  裴延龄低声说道:“外边有人讹传,说西平郡王府上豢养了很多甲士和兵器藏在后花园里,你可要提醒一下你的岳父大人,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
  “这我可不知道,西平郡王的府邸占地广阔,房屋众多,我可没有挨着屋子去检查过。据在下所知,甲士应该不会有,家丁倒是为数众多。其实这也很正常,西平郡王的王府宅院那么大,家丁多一些也属正常。我曾听我夫人提起过,院子大了以后用人就是多,既要清理池塘亭榭,又要维护花园竹林的,需用的下人自然比以前多了数倍。”
  裴延龄点点头,说道:“看来还真的是无风不起浪,西平郡王府上果真有花园和竹林?”
  张彧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哪个王府大宅不弄个花园,种一些梅兰竹菊来装饰?”
  “但是,据传说西平郡王府上的竹林又大又密,可以无声无息地在里面藏下千八百名甲士!”
  “在下实在佩服裴侍郎的想象力,你说的太少了,我看就是藏个三五千人也不成问题。”
  ………
  一夜之间,长安城内谣言四起,西平郡王的女婿亲口证实,西平郡王在王府内豢养了数千甲士欲图谋不轨,平时都隐藏在竹林之中。
  谣言自然也传到了李泌的耳朵里,他想到此时德宗正委派张延赏与吐蕃和谈,谣言在此时兴起,必然是有人担心李晟出面阻挠,于是暗中作祟。如果是张延赏所为,他一定获得了陛下的默许才敢指使人造谣中伤李晟,那么李晟的兵权恐怕要保不住了。
  为了保全李晟,挽回朝廷的错误决定,李泌几次到宫门求见德宗都遭到了拒绝,这更令李泌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他不得不来到韩滉府上,将张延赏的阴谋向他分析了一遍,让病榻上的韩滉上疏,要求德宗千万不要听信谣言,无论李晟同不同意朝廷与吐蕃和谈,朝廷都要信任他,只要有他在凤翔坐镇,吐蕃人永远也不可能从泾原一线威胁大唐。
  早在张延赏拒绝与李晟结为亲家的时候,韩滉就知道自己错了,但是李泌和李晟并却没有责备他,反而一笑而过。这令韩滉心中更加自责不已,后悔当初因一己私欲迎合德宗,让张延赏登上了相位,进而又错误的提拔了裴延龄。虽然在张延赏主政伊始,他时刻监督着张延赏,发现张延赏有任何想与吐蕃和谈的蛛丝马迹,马上与柳浑在德宗面前联手反对。没想到自己这一病倒,张延赏还是抓住机会,甚至还拉上裴延龄,为了达到与吐蕃和谈的目的,不惜造谣中伤李晟。
  韩滉拖着病体,起身给德宗谢了奏折。在奏折中,韩滉不仅再次劝说德宗不要轻信狡猾奸诈的吐蕃人,同时还提醒德宗,不要忘记以前几次盟和后,吐蕃人趁大唐不备,撕毁盟约大举入侵的前车之鉴。最后,他用全家百口性命,力保西平郡王对朝廷的忠心,希望陛下不要听信谣言而对李晟产生怀疑。
  韩滉的奏折经柳浑之手转给德宗后,就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声息。
  就在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李晟也接到了李泌给他的密信,信中嘱咐他要沉住气,对付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对朝廷的忠贞。同时,还提醒他不可被动等待天子的意见,要积极应对,建议他派李愬回朝为自己辩驳。
  李晟没想到自己对朝廷忠心耿耿,居然会有人在此时恶意造谣中伤。更为让他失望的是,面对谣言,德宗迄今为止都没有公开表态信任自己,这让他尤为寒心。故此,历来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令吐蕃人闻风丧胆的万人敌,因伤心和失望,整日以泪洗面。
  李愬看着父亲因伤心过度,哭的两眼红肿,看东西都已模糊不清了,于是劝慰道:“父帅不要难过,张延赏不过是担心父帅阻挠他与吐蕃和谈而使出的伎俩,陛下不会真的怀疑父帅。儿即刻回长安为父帅去面见天子辩驳,然后再回家,将王府花园和竹林全部铲除,证明父帅并没有豢养甲士。但是父帅要保重身体,李泌先生在信中不是也提醒您,粉碎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吗?”
  李晟掩住悲伤,说道:“我儿放心,为父并不是畏惧谣言,而是因为陛下此时一味想与吐蕃媾和,竟然默许谣言肆虐,这让为父伤心不已。为父这就给陛下上疏,如果陛下不信任为父,为父就交出兵权,辞官出家为僧,来自证明为父对坦荡。”说完,李晟拿起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李愬刚想阻止父亲不要意气用事,但转念一想也对,父亲此举也算得上是以退为进,这么做至少可以判断出陛下对父亲的态度。如果陛下真的已经猜忌父亲,顺势准许父亲辞去兵权,这也未见得是坏事,毕竟父亲已是位极人臣,辞官回家也算是功成身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