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下棋之人(上)

  长安皇城,天子寝宫,后花园内。
  一群侍卫围在一张石桌之前,似乎在围观一场兵棋推演。(兵棋推演的历史可以溯源到四千五百年前,中国人便开始使用石块和木条等在地面上对弈的方法演示阵法、研究战争。)
  『左传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完了!』一声稚嫩的声音响彻花园,一个身着红黑龙袍的少年正得意的笑着。
  『什么?我这队兵马已经走了三次了吗?』棋盘另一侧,一个青年将领正捂着后脑勺不住的懊恼着。
  一旁围观的众人纷纷窃窃私语:『张将军深入敌阵,遭到卫兵埋伏,损失一半兵力。』
  『将军又中了诱敌之计,七折八扣,现在仅仅剩下三队兵马了。』
  …………
  那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吴子曰:「以进死为荣,以退生为辱。」张将军,你敢退吗?』
  『呃,只是吴子又曰:「必死则生、宁生则死。」为还是拼了吧!』被称作张将军的青年无奈道。
  『是吗?哈哈哈哈!可惜司马迁曰:「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少年手中棋子落地,却是堵住了对方最后的退路:『全面包围!张辽!这局你又输了!』
  这下棋的少年,竟然正是董卓拥立的新帝——汉献帝刘协!
  眼见大势已去,张辽起身抱拳:『皇上兵法高超,实在令微臣佩服之极!微臣甘拜下风!无话可说。』
  一旁观战的一众侍卫纷纷赞叹:『用兵如治国,皇上小小年纪便已经如此了得,我大汉将来必定威名远播啊!』
  『哼哼,这是自然,朕的国家,必将如此!』汉献帝刘协不由得意。
  『啪啪啪……』一阵掌声响起:『厉害,厉害!皇上用兵之策,莫说文远了,怕是连汉之子房也比不上啊。』
  好响亮的一记马屁,众人循声一看,却是吕布入宫来了,张辽见状,便带着众侍卫告退巡宫去了。
  『你来了!好对手!且看人中吕布能否逆转乾坤了!』汉献帝得意的笑着,将先前的棋局又摆放一遍,邀请吕布入座对局。
  『哦?残局?微臣喜欢!』吕布笑笑,径直走向张辽先前所坐的位置。
  『左传曰:「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我攻!』待到吕布方一落座,刘协便迫不及待的发起了进攻。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退守。』吕布从容应对,却发现形势极其不利,不由苦笑道:『呃,皇上进步神速啊!如此残局,要退亦难矣,还是请陛下再让让吧?』
  『下棋如治国,虽说留有余力,不失国威。可是,让你一步,却怕你卷土重来。』刘协一脸正色道:『须知吕布你野心极大,做事总会出人意表。若是留有余力,只怕朕会一败涂地。』
  吕布闻言,眼中的讶异一闪而逝,却是恢复如常:『呃?吕某乃行军之人,急进不过是布之本色罢了。——反攻!』既然刘协不肯让子,吕布只得继续。
  『忘战者危,极武者伤……』
  此时吕布一子落下,却才发觉已经无路可走,连声道:『呃,等…等一等……』
  刘协却是一把按住落子,脸上的得意却是掩藏不住:『战不儿戏,举手不回。吕布,你也败了!』
  吕布无奈的摇摇头,笑着说道:『陛下才智过人,我看……这大汉天下,总有一天,会是陛下的。』
  『嗯?此话何解?难道现在不是吗?』刘协闻言,收拾棋盘的手停了下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吕布。
  『呵呵,棋盘就如同一个天下,现在皇上所在的……』说到此处,吕布眼神微凝,直视刘协的目光:『是别人的棋盘。』
  刘协闻言一愣,手中棋子跌落下来,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大浪:「别人的棋盘?……董卓的棋子??」
  …………
  御花园外,吕布与张辽二人远远望着还呆坐在那的刘协。
  『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在这个年纪,总不喜欢被别人管束的。看来主公您的下棋理论,已经影响到他今后的意向了。』张辽看着一动不动的刘协,嘴角却是微微扬起,对于吕布的佩服又更深了一分。
  『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他会……』张辽回过头来,看着吕布,若是刘协有了自己的思想并完善成型,那么再要控制起来可能就不那么容易了。
  『吕某就是要让他拥有夺取天下之心。那么……即使是董卓死了,他也就不会伤心了,……』吕布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转身向外走去:『董卓废长立幼,挟持天子,火烧京城的种种污名,是永远也洗不掉的!』
  『主公?您真打算跟王允那个老家伙合作?刺杀董卓!??』张辽一脸惊讶,快步追了上去。
  『哈哈哈哈!文远?你怕了吗?』吕布止住脚步,转身望向身后的张辽,面带笑意的调侃道。
  『怕?主公!文远有的只是兴奋而已!』张辽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身上的气势却是陡然迸发了出来,比起先前在雒阳之时,又强大了不少。
  『哈哈哈哈!文远大可安心,我们只会被冠以替天行道的美名,既可以示好关东联盟,又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何乐而不为?』吕布转身带着张辽离去,只剩下御花园中独自苦恼的刘协。
  此刻的石桌上,棋子早已散乱不堪,刘协双手捂着头,不停的追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心中只有气愤?」
  「我的天下,却不是我的?这是什么道理?」
  「董卓!你到底是来帮助朕的?还是来夺取朕的天下的!?」
  到底谁是忠臣?谁是佞臣?这一刻,刘协开始茫然了……
  ………………
  数日后,司徒王允和吕布一同出现在刘协面前。
  『你们是说董卓立我为帝,只是为了让我让位于他?』刘协双眼瞪圆,泪水却止不住流了下来,雒阳皇城中的那一幕幕犹在眼前,可转眼就已物是人非。
  『皇上,按照您的吩咐,温侯最近开始暗中调查董卓,此物乃是奉先从董卓处发现的,还请皇上过目。』王允拿出一卷薄绢,递与刘协,竟然是一份草拟的禅让书,并盖有董卓的印章!
  『这…混蛋!…董卓!朕错信你了!!』刘协看完后,愤怒的将禅让书弃掷于地,冲着吕布大声喝道:『我大汉刘家传承四百余年,绝不可在朕手中旁落!吕布!!你可愿助我除贼!?』
  吕布却是微微摇头:『皇上,别忘了我可是他的义子啊!』
  『你自姓吕,他自姓董!又算什么父子!?』刘协不依不饶。
  房间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静,只听见刘协那粗重的喘息声。
  『既然皇上金口一开,世人又何来反驳之理?』吕布终于上前一步,俯身拾起被刘协弃掷的禅让书,缓缓道:『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一件事……』
  吕布将薄绢递给刘协,微微一笑:『就是「逼您」签下这份禅让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