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鱼跃龙门
  妃子们娇笑着退下了,皇帝司马熠显得颇为没趣,便重重地在一旁的锦绣龙凤妆花缎软垫上坐下,大袖一挥,端起紫铜金底觥来酒,问道:“皇叔来此何事呀?”
  显然皇帝还沉浸在群芳争艳里,司马锡只又将方才说过的话再述了一遍,道:“老臣带府上门客桓皆,一同给陛下面献墨宝。”
  桓皆忙跪拜叩首道:“草民桓皆,拜见圣上。”
  司马熠自眼角睨着他,桓皆虽已一身华服锦袍,但因常年穷苦所铸就的精瘦体格,富贵人一眼便能识破他的低微出身,但放眼朝中门客朝臣,门第当首,无一不是权贵子弟。司马熠亦是心觉有些不屑,便淡淡道:“起来罢。”
  “谢陛下,草民方才无礼冒失,请陛下恕罪。”
  “罢了。”司马熠将右膝一支,左腿一伸,挥挥衣袖,将袍大敞,玩世不恭地又饮起酒来。
  司马锡道:“听闻陛下寿宴在即,老臣派人遍访各地名家,历经万里艰辛,终为陛下寻了此佳作一幅,请陛下过目。”
  司马熠又瞥了一眼一旁的桓皆,轻哼了声,道:“桓公子是哪里人?孤似乎从未在书坛听过公子的大名。”
  桓皆欲上前回话,却叫司马锡悄然伸手拦住,亮声道:“回陛下,桓皆乃醴阳人士,醴阳虽是偏远之地,但山清水秀孕育的灵修之士,未受世俗玷染,与那些在市井官场游走的书法家大有不同,巨细如何,陛下稍候一看墨字便知。”
  “那寿宴贺礼呈交礼部便可了,何须特地来献一趟。”司马熠说得轻蔑,显然仍是生着他们前时来扫他兴的气。
  司马锡道:“老臣知陛下素来喜好书法,古往今来的帝王中,无一人可堪陛下的才情风流,慧眼独具。老臣有幸得此墨宝,见此俊才,不敢独享,第一时间便来将此献于陛下。”
  “哦?当真这般好?”司马熠微微变了神色,道,“皇叔也是眼刁之人,既是皇叔看得上的,定是佳品,呈上来瞧瞧也罢。”
  一旁的赵中官已捧着字卷恭候多时,此刻赶忙敬献上前,生怕多耽搁了须臾这皇帝要变卦不看了似的。
  字卷自赵中官手中缓缓展开,仍是初梦那幅光辉自生的反字书法,而前时的素作已叫司马锡派人重新精心裱背过,镶边用的是西凉进贡的菱锦,地轴天干用的是南国梨花木,但与这秀灵安雅,行云流水的卷中一校,反倒显得靡丽过盛,落了媚俗。
  司马熠随着字卷展开,也不禁渐渐睁大了眼,神色亦是渐渐肃严庄重起来,他缓缓起身站直,直至卷轴在宦官手中完全展立,竟倒抽了一口气,惊得汗毛倒竖,良久才徐徐道:“好字——真乃好字啊——”
  司马熠上前抚着这纸墨,指尖透出无限欢喜,比方才戏蝶摧花时更盛,以至于一时间嗔目结舌,口中只喃喃吩咐着:“来人,给皇叔与桓公子斟酒……斟那最好的西凉蒲桃酒……”
  司马锡与桓皆被邀与皇帝同座。司马锡神色依然是一副王爷的盛气自信做派,坦荡欣然,似乎对此早有预知,而桓皆的手心却是汗湿的,心还剧烈跳动着。
  “这字是好字啊!可美中不足一点……”司马熠仍是目不转睛抚着这画,如赏梦中仙姑的胴体,每一寸也要抚上千遍。
  “陛下明鉴。”司马锡道。
  “孤倒并非说这字,这字完美无暇,天然佳作,恐怕那王卿羲之来了,也未必篇篇赛得过。孤只说这纸,却是太粗糙了些,比宫里如厕时的厕纸还不如嘛……”
  一旁侍奉着的众人听闻都笑了,只是笑在心中嘴角微微抽动,这皇帝说话好无方寸,倘若这纸比厕纸不如,那上头的墨字又是何?桓皆听了,也不甚高兴,几欲起身相驳,但一旁的司马锡始终控住他的手朝他递眼色。
  “陛下玩笑了。”司马锡笑道,“但凭陛下喜欢,老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司马熠也不理司马锡恭维的话,只指着这画问桓皆:“桓公子,这纸实乃不堪入目,你既有此等笔力,何不为孤再做一幅?”
  桓皆早料及冒充他人之作时的这般要求,但此刻被皇帝问及是心虚了,欺君毕竟是掉脑袋的罪,但也只好硬着头皮用先前备好的词回:“不瞒陛下,此作乃草民毕生呕心沥血之作,做此作时天高云舒,内心平和,而如今北境纷扰不断,胡蛮更霸占我晋城池,可怜山河破碎,草民一腔热血,再无心绪可落如此淡泊之笔了。故而,这字世上只得这一幅,待到来日国泰民安之时,草民愿再启封笔,为陛下大书壮阔山河!”
  桓皆自信这番话恭维地天衣无缝,既可掩饰冒名顶替的欺君之事,又可一表衷心,展现自我,但在旁观望了半晌,皇帝却并未有所欣喜之色,只淡淡说了句:“如此这般,当真太可惜了。”说罢又去怜爱这字。
  桓皆毕竟只初入名利场,对当朝皇帝司马熠其人更不甚了解,只以寻常帝王的心思来揣摩他,殊不知当朝这位天子,自小纨绔惯了,只因顺应诏书被强拉上马做了皇帝,那些征伐战乱的烦心事,能避则避,能交由王侯大臣便绝不亲自处理,他只一心扑醉于书法、美色与饮乐中,既身为皇帝,那奢靡无忧的日子在宫中已是唾手可得,为何又要操劳那远在天边的百姓疾苦呢。
  “如此好作!不仅是佳品!更是极品!”司马熠突然大喝一声,“赏!重重有赏!皇叔为孤寻来如此佳作与俊才,依皇叔言,孤该如何嘉奖于卿?”
  “老臣为陛下选贤举能是分内事,南岭王府多年得陛下关照,什么也不缺,陛下若真要赏,便赏这位桓皆公子罢。”
  “桓皆,你要什么?”
  “草民……”桓皆瞄了一眼司马锡,后者正抚着轻须向他微微颔首,便道:“草民斗胆,向陛下要个官做做。”
  司马熠大笑起来,道:“好一个桓皆,直言不讳,够爽快,够大胆,孤便是喜欢你这般秉性之人!封,桓皆为七品太子冼马,侍从太子,秩六百石。皇叔看这样可好?”
  司马锡笑着颔首,又道:“陛下,老臣想来,陛下既得此墨宝,有言曰’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眼下清风怡人,夏花初新,何不举办一场赏字大会,邀众卿一同来赏此作?或有别家有何佳作亦可一同呈献,或当场赛书,岂不是乐事么?”
  “到底还是皇叔最得我心了!”司马熠乐得跳了起来,一拍大腿,道:“孤早在这园里闷得慌了,正是想着找个由头出去玩呢,这赏字大会便定在你南岭王府办了,巨细皆交由皇叔去安排,时间愈快愈好!孤都心痒痒了!”
  “老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