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观形势权衡利弊;饮烈酒识人性情

  天下形势变,蜀中却不知,足见益州情报之闭塞,以及成l都反应之迟缓。
  公孙述依然认为攻占弘农郡弊大于利,其忧虑的倒不是攻取此郡所付出的代价,而是惧怕占领此郡所招来的各路兵马。
  王莽自长安东出或南下皆须经此郡。
  绿林、赤眉,以及刚刚称帝的刘望,若西进、北上长安,亦必须经由此郡。
  如此战略要地,即便趁各方势力火并无暇顾及而侥幸占领,日后亦将成为众矢之的,若各大势力卷土而来,休说弘农郡,恐怕益州亦将难保。
  李熊反问:「敢问陈将军,如此战略要地,汉中王为何不攻取?」
  公孙述早有疑虑,亦问道:「汉中王当初攻取武都郡后割让给我益州,又助凉州隗嚣夺得陈仓。如此煞费苦心仅是牵制莽军、援助绿林?如此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敢问汉中王所图何物?」
  陈俊出使益州之前已深思熟虑,可预见的各种情况亦谋划于心,故而公孙述有此问亦在意料之中。
  陈俊直言不讳:「汉中王有一兄一弟在绿林军中为将,故而鼎力相助。至于汉中王为何不取弘农郡,若无意于天下便无心于州郡。」
  公孙述笑道:「汉中王倒是与众不同,只是不知其二位兄弟乃是何人?为何不追随汉中王,而屈居他人之下?」虽未多言,心中却是充满疑云,来使不说亦不去问,纷争之时,各怀心思,即便强问亦是客套虚言。
  作为一方诸侯当听闻各势力说词,至于如何取决则当以己方利害为核心而权衡利弊,至于决策对错与否则未到最后时刻难以判决,贤主与庸主便是由此而分化而出。
  既然难辨来使话语真伪,这位汉中王行事诡异,更是云里雾里,而其所说却甚合益州利益,故而公孙述便小心翼翼试探
  短短话语却是有深意:怀疑两人是否同胞兄弟,若是同胞,为何刘縯、刘秀兄弟二人不跟随实力不俗的汉中王,而偏偏委身平庸之辈的刘玄,绿林多宵小英雄,各怀鬼胎,岂能成大事,岂不美玉落入污泥,自毁也!
  陈俊仰头长叹:「刘縯刘伯升,刘秀刘文叔,与汉中王非同胞,而是同宗。人各有志,汉中王不恋天下,同宗兄弟或许不然,志同道合则相聚追随,至于正确与否唯独自己知道,功过身后方知。」
  昆阳一战,原本默默无闻的刘秀大名传遍天下,益州虽说被遏南境一隅,而此关乎天下命运之决战却早已传至成l都。刘縯因其少时喜好结交天下雄俊,且起兵之初便名望甚高,后逐渐盖过绿林诸将,若非各路人马首领畏惧其而合力压制,否则岂能有资质平平、毫无威望的刘玄被推上帝位。
  「如此说来,这位汉中王反莽并非为拯救天下苍生?」公孙述说至此轻蔑一笑,思量片刻又道:「不过依先生所言,汉中王却较一干打着“替天行道,拯救黎民”旗号的义军,可谓是真性情。」
  李熊接其话遂言道:「我游历南阳时,曾与刘伯升有一面之交,只是不知若论同宗之情,刘玄、刘縯兄弟、以及这位汉中王各自之间谁更亲近?」
  李熊曾隐于蜀南竹海博览群书,同隐者高士论道谈策,并观天下之变。帝位争夺,同胞手足相残,更休说早不相识的皇室后裔族人。
  皆是同宗共祖,同为高祖子孙,有人君临天下,有人乞讨苟活。刘縯不服宗弟刘玄,刘玄诛杀族兄刘縯,刘望称帝分庭抗礼。汉室的草莽远亲之间尚且刀兵相见,而这位手握重兵的汉中王何以如此超脱?
  陈俊不隐瞒:「较更始刘玄来说,汉中王与刘縯兄弟血脉更远。权且如此说,刘玄乃刘縯五福内族弟,而汉中王却早出五福。」说罢看向李熊,随即目光落在公孙述身上。
  李熊稍作沉思,遂拱手道:「非揭汉中王痛处,而是有一事不明,刘玄杀五福族兄,而汉中王却为何如此相助刘縯兄弟?」
  陈俊实情相告:「汉中王自幼父母双亡,寄养于同遭遇的刘縯叔父家中,从此三人相依为命,虽无同胞之名,却有手足之情,养育之恩。」
  「如此说来这位汉中王是助其族兄族弟,倒是有情有义。」公孙述说罢看向陈俊,又继续说道:「不过,倘若以大情大义而论,仅为兄弟情而如此大动干戈,并激起天下震动,劳民伤财,将士殒命,是否稍显狭隘?」
  众人皆看向陈俊,不知其何以答之。
  陈俊露出严肃神情:「天下纷争,既出英雄,亦出俊才,英雄争天下,俊才辅英雄。治世与乱世,治天下与争天下,守江山与打江山,所需之人不尽相同,同一位置,治与乱所用者甚至是才华截然相反之士,故而治世庸碌之辈或许便是乱世贤能之才。生于乱世,则民间有志之士便有施展才华之机,或力扶根基崩溃之朝廷,或投奔割据一方之明主,或追随穷途末路之英雄,或辅佐治理州郡之官吏,如此等等不胜枚举。乱世之贤士进入尘世,与其说是辅助明君拯救苍生,不若说是趁天下大乱而实现自己抱负。越是大贤则越难以在治世显现,越是治世则越难以见到大贤。大贤为乱世而生,乱世需要大贤,不知公孙将军是拯救苍生之圣人,还是为乱世而生之大贤?至于争霸天下之英雄,将军认为普天之下谁人可当之?」
  陈俊一席肺腑之言,只见府衙内一片沉寂,各有所思,乱世称英雄者甚多,可有几人是真正拯救苍生?
  李熊亦不再言语,在一片沉默中,公孙述打破沉默:「陈将军真乃实在人,你即实在,我岂能虚礼。汉中王遣将军来成l都是望我益州兵马攻取弘农郡,如此关乎益州兴衰之大事不可不慎之又慎。我意,将军暂且驿馆歇息,容我商议三日,可否?」
  「理所应当,将军与益州贤才商议大事,我当避之。」陈俊知此事重大,不能急躁,否则将适得其反,故而退下,公孙述令侍从领其去驿馆歇息。
  却说,陇右天水郡隗嚣府中,来歙因前日大醉,当日日落三干方才苏醒。
  洗漱完毕,但见隗嚣府中侍女已摆好饭食,无肉无酒,皆是清淡菜肴,茶香甚是醇正。
  「凉州烧酒后劲无穷,将军请用清茶缓缓酒劲。」侍女语气中透着醇厚,如烈酒一般。
  桌前坐定后,来歙问道:「隗将军是否酒醒?」
  侍女铃铛笑声:「我家主公酒醒?从未有人见过我家主公醉酒,昨日之饮无关痛痒。」
  来歙暗惊却未言语,倒觉这个侍女小小年纪却甚是清新,如清茶,却带着酒香,仿佛躺在蓝天白云下的田园草地上沐浴春风一般。
  却说,蓬莱岛槃凰宫馨寝宫中,妘洛轻抚琴弦,静雅之中透着伤感。
  但见依兮接过飞骑翼玉箭向馨寝宫轻盈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