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108. 革故启新(2)
  开封府主官这个位置的正职是开封府尹,也就是帝都的最高行政长官。在前朝隐帝治下,这一职位原本由累朝老臣侯益担任。后来侯益致仕,刘铢权知开封府事,正式的府尹授给了当时的皇弟刘勋。大周建鼎之初,即以袁鳷任权知;官家亲征兖海,改以李穀为权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事;官家平定兖州,复以袁鳷判开封府事。“判”,是以中央兼地方的意思。
  王峻道:“陛下,臣以为,枢密直学士、工部侍郎陈观政务练达、沉毅能断,最适合接替袁鳷判开封府事。”
  自从辞官事件之后,王峻说话行事越发骄矜,越发喜欢提拔依附自己的官员,座中枢臣轻易都不敢招惹他。比如今日他举荐的陈观,就素来与他交好。八月份,陈观以枢密直学士、左散骑常侍升为工部侍郎,就是王峻力举而成。现下又以陈观判开封府,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枢臣们都表示了疑虑和反对。“陛下,陈观升迁过快,恐群臣议论,臣以为不妥。”“判开封府事乃要职,陈观年资稍轻,只怕弹压不住。”“陈观行事好观望,但有议论,私下便犹疑不决,恐怕不宜位居帝阙之守。”……
  官家郭威尚未答言,王峻已经微怒:“陈观有什么不好么?你们说的这些都不成其为理由!群臣议论有什么大不了的?换个人不是照样议论?年纪稍轻算什么过错?谁生下来就是耆老?遇事多思多虑就更应该了,倘若他贸然专断,你们又该说他生性浮躁、难当大事了!”
  范质道:“王枢密,话不是这么说的。臣属在陛下面前议论人事进退,不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竭忠尽力而已,何用如此意气?”
  “哼,你们众口一词,胡乱拿人短处,还不许我说么?”王峻冷笑道。
  “王枢密,我们并没有胡乱拿人短处。陈观自有他的长处,他任工部侍郎也有两月了,好与不好,陛下自有圣断。”郑仁诲淡淡说罢,向官家看了一眼。
  官家郭威不动声色地听着,此时清了清嗓子,举起了一只手:“众位卿家,不必争执了。陈观在工部侍郎任上两月,也为朕办了几件事,能力还是有的。既是王枢密全力所荐,不妨让他到开封府的位置上试试。……袁鳷(&鳷,zhi,一声。)既然要调任,总得有个人接替。陈观是否适任,咱们权他几个月,也就知道了。”
  说着,官家郭威换了个更郑重的语气:“此事今日不必再议了。朕还有一事,翟卿一殁,宣徽北院使的位置也空了出来。朕以为,枢密副使郑仁诲端厚谦逊,孜孜接物,可以为宣徽北院使。诸位有什么异议么?”
  王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除了郑仁诲外,其他众臣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立即揖道:“臣等没有异议。”“郑公履职宣徽使,甚是妥当。”
  郑仁诲便即离座,向上拜道:“微臣叩谢陛下信任眷顾之恩!微臣一定披肝沥胆,夙兴夜寐,以不负陛下厚望!”
  官家郭威笑道:“卿的忠心,朕知道了。政事固然要紧,卿等也都要保重身子,可别像李榖似的,病得出不了门,反倒无法替朝廷办事了。”
  王峻道:“陛下说的是,臣等都是陛下座前供驱遣的,把自己照管好了,才能替陛下好生奔走。……”说着,他向上一揖,“陛下,臣另有一个不情之请,要求陛下恩准。”
  “哦?何事?说说看。”官家郭威含笑问道。
  “早前臣奏报过要扩建枢密院,在原来的院子东面新建一片公署。昨日,新署的土木之功已毕。臣以为,枢密院乃全国政军之中枢,枢密新署落成,须得有天子仪仗临幸御鉴,方能显示我大朝枢衡的威风。”
  官家郭威欣然道:“好啊。朕在宫里闷得久了,也正想出去逛逛呢。走,今日朕就得闲,咱们今日就去!”
  王峻喜道:“臣立刻就让左右为陛下准备仪仗护卫!”
  枢密院。日间。
  阳光将新署的廓庑厅堂照得熠熠生辉。屋檐上、墙壁上、雕窗上装饰的各种飞禽走兽鲜艳灵动,栩栩如生,仿佛要飞出来护卫大周帝国的开国之君。
  官家郭威见枢密院新署堂厅高广,比自己执掌时雄伟了许多;又见构件饰料无不华侈,虽说与自己素日志趣大异,毕竟位当国之枢纽,也是替皇朝光彩了颜面。因此欣然赞道:“好!枢密院新署甚是宏伟气派。拿笔墨来,朕要赐额!”
  官家郭威虽说生长军戎,但自少年时期便多识书文,练得一笔好字。当下悬腕挥毫,亲笔御书“帝京枢衡”四字赐作匾额,又令内侍速取内府绢帛数十匹、金珠数十斗,赏赐给枢密使及以下佐官属吏。
  王峻大咧咧谢了恩,陪郭威在枢密院各处盘桓良久,不仅遍视新署规造,又特意到旧署中郭威曾经办公与休憩的房厅亭阁中居留。君臣二人饮酒品茗,抚今追昔,尽欢而散。
  回到皇宫中已近黄昏。夕阳将满天云层渲染出深红与暗金交融的壮景。官家郭威坐在肩舆上,看见广德殿顶破旧的鸱吻被落日镀上一层金光,显得煞是壮丽。靠着这层光芒的加持,饱经风雨的宫城似乎也勉强可以与王峻的新衙署匹艳了。
  他忽然想起了德妃生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官家可别再苛刻自己了……”
  他的眼中蓦地涌上一层泪水。他苛刻的岂止是自己?他苛刻了她,这么多年他用心为她打造的,不过是一只玉蝉而已;他苛刻了自己的女儿,直到她临薨前才赐给她公主的封号;他也苛刻了自己的儿子,他让他吃尽千般苦,却不让他葆有任何可能惑乱心志的五色之物,甚至连个像样的封号都不肯给他,至今他不过一个郡候,连郡王都不是……。甚至,再往前,对于珍娘、文娘,他也一直是苛刻的。这世上他触手可及的佳物原本甚多,但他除了要她们安心履行各自的人生职责,何尝让她们像普通的大员家眷那样纵情享受过佳物带来的欢悦?身外之物终须还归身外,他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自己或家人稍微享受这一切,他便不能心安理得。
  他立即命人传来宫苑使:“朕要在坤宁殿与福宁殿之间别筑一间小殿,以精巧韵雅为上,你等速为朕谋划图纸,待朕阅定,便尽快开工营造。”
  坤宁殿是皇后的正居,但他现在没有皇后;福宁殿是德妃的正居,但他现在也没有德妃了。他还有过贵妃、淑妃,有过乐安公主、永宁公主,有过那么多生龙活虎的皇子、皇侄们……他们都活在他的心里。他要为他们造一座新殿,在殿中布置上他们应该会喜爱的各种美好之物。
  他要将这间小殿命名为“思存殿”,他要把以前欠他们的一起还。
  不日,新殿在逐渐荒凉下来的初冬景象中热腾腾地开工了。
  枢密使王峻在入宫奏对之时,发现了官家的这个小秘密。本来,小殿的位置居于内苑,外臣一般难以看到。但王峻是官家宠幸的近臣,原本在大内行走就比旁人自由,再加上现在已经没有了德妃,也不用太在意回避皇帝内眷这档子事了,因此,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之后,王峻就叫内侍领着,去施工现场看了看。
  一见之下,王枢密就感到官家做得太过分了。《大宝箴图》和《惟皇诫德赋》不是号称日夜悬挂于滋德殿内殿大柱之上的么?“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夏桀以瑶台琼室为丽,而不悟鸣条南巢之祸”……官家即位不过第二年,怎么就放纵享受起来了?前车之鉴明明摆在那里呢。
  于是,当政事奏对完毕,王枢密提到了刚才在内苑所见,严肃地质问道:“陛下宫室已多,为何还要新建?岂不闻,天子当‘守勤守俭,去奢去逸,外无荒禽,内无荒色’……”
  官家郭威闻言,神色略变,慢慢看王峻一眼,平静地反问道:“枢密院舍宇也不少,卿却自行兴造扩建,这又是为何呢?”
  王峻一愣,面皮顿时有些发红。片刻,惭默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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