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诺

    “姑姑救我性命!”
  那蛟怪歪头见到沱江公主,面露喜色,连忙呼叫。
  公输慧听了,勃然大怒,手中铁鞭又复举起来要打。只是那银光托住,压不下去,公输慧压了几次,索性收了铁鞭,指那公主道:“你待如何!”
  公主道:“此是我一个亲戚,不知如何惹到公输姑娘,便瞧我情面,放他一次如何?”
  公输慧听了,愈发恼怒,道:“若是别人,尚且可饶了,却是你这贱人的亲戚时,却要当场打杀,如何还有情面?不将我门中妙法玄虚鉴交还,连你也一并杀了。”
  公主闻言,却掩嘴一笑,道:“公输姑娘嘴上虽厉害,只是手上不行,能奈我何?那妙法玄虚鉴我借来自有用处,用完时亲自上门归还,与明机道长自有分说。”
  那公输慧弹弓不在手上,见这公主耍赖,也无甚办法,登时又恼又恨,只是又苦无手段,一时站在那里跳脚。
  公主不去管她,却向宋让福了一福,笑道:“壮士可好?”
  宋让与这公主有几分渊源,此番却是第一次相见,见女子向他施礼,忙稍稍还礼道:“肉骨凡躯,倒多承仙子挂心。”
  公主点点头,望着那蛟怪,问道:“孽畜,怎冲撞了壮士?”
  那蛟怪早没有了凶性,连忙道:“小侄近些年离了水府,常在这葫芦口安家修行,前些年发现岸边长了一株黄玉药草,小侄便时常照管,每年采些服用,强健体魄。今次药熟,小侄因出门访友,错失时辰,让这位仙子先行采去了。小侄见到,急火攻心,犯了凶性,这才冲撞了仙子,实在该死。”
  公主听了,骂道:“即是这般,你当与公输姑娘分说清楚,她是大家,自然还你草药,如何却发起疯来?若是让表兄知道你这般莽撞,早晚扒了你的皮。今次壮士打你一顿,也不冤枉。”
  蛟怪连忙点头称是,公主转头对宋让道:“此是庐门君之孙,唤作鱼顾,此子平常为人虽然鲁莽,却也向来安分,此番犯错,当是初犯,壮士可否放他一马,结个善缘。至于那药草黄玉,妾身定叫这孽畜送还大赤观中去。”
  宋让听得这般缘由,心中暗道:“这场争斗,来得冤枉!”
  面上却大笑起来,道:“某与江河一脉,夙有渊源,他既然是庐门江君之子,某倒也不能真个将水神子嗣打杀了,既然本是一场误会,索性就此作罢了吧。”
  说罢回头对公输慧道:“公输姑娘,此番便作罢吧?”
  说完,收了大锏,那蛟怪连忙谢过,站到一旁不敢说话。
  公输慧虽然蛮横,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是她先采了本是蛟怪的草药,错本在先,如今自然不好说要杀人。何况她弹弓不在手上,要杀人时,也力有不逮,便只恨恨道:“今番便放这厮性命,他年若再见到,定然不饶。”
  却对那公主道:“那药草不说,既然是你这侄儿养的,姑娘岂会贪图?不过你这妖孽,若现在将宝鉴还来,还有话说,若让几位老师回来知道,却要伤了宝炉山与沱江府的皮面。他日姑娘取来弹弓,迟早要你性命!”
  公主却道:“烦劳公输姑娘与云玉道长通告一声,妙法玄虚鉴妾身借去自有大用,不日便还,到时自当登门与明机等师叔谢罪。”
  公输慧听了这般说辞,那里肯相信,只是手段又赢那公主不过,只得哼了两声,转身便走。宋让见状,也将手一拱,转身要走,那公主却道:“二位若无急事,可否留足片刻?”
  宋让听了一愣,继而笑道:“却也无甚大事。”
  说罢却将眼睛看向公输慧,公输慧道:“宋让你要去时,自去便是,姑娘却懒得陪。”
  说罢,脚下拍了张神行符,竟真个自己转身便走了。沱江公主似乎知道那公输慧的秉性,也不挽留,任她去了。
  宋让见那公输慧头也不回的走掉,不由笑道:“这女子倒真爽利。”
  那公主笑道:“公输姑娘的性情,妾身倒真是佩服的。不过此番她不来,倒也好了。”
  宋让听了,不由问道:“公主留下某,是有何事?”
  公主道:“也是有事相求于壮士,只是此事甚为凶险,不知合适不合适。”
  宋让却将手一摆,说道:“令兄长刘骜,与宋让有救命的恩情,却休说些见外的话。”
  公主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先安排下这边事情,再与壮士细说。”
  宋让点头道:“也好。”
  那公主又对那蛟怪道:“鱼顾,表兄今日可在府中?”
  那唤作鱼顾的蛟怪道:“父亲近日,都在府中。”
  公主道:“如此便好。我前日在表兄那里放了些物品,你去与我都拿来,送到六百里外云虚山六窝峡内。快去快回,休要耽误了时日。”
  蛟怪道:“姑姑放心,两日内,定然送来。”
  公主道:“你在途中,莫要逞能,出甚变故时,要你好看。”
  蛟怪道:“侄儿省得。”
  便摇身一变,化成一条蛟龙,入水去了。
  公主见那鱼顾走了,对宋让道:“壮士请与我来。”
  说罢,脚下生出一阵白雾,裹着身子往前飞去。宋让见状,也化出绿眉煞身,鼓起一阵阴风,卷着身子跟了上去。
  两人都腾云驾雾,六七百里眨眼便到,不多时便有一片山峦出现在面前。
  这山峦并不险峻,却十分秀丽,山势连绵,宛如画卷。却见中间一条长练穿过群山,却是一条江河,这江河自西北来,水并不急,却十分宽阔,自远处流入山峦之中,连着拐了五六个弯,方才出来。
  宋让寻了个最高的山头落下,定睛一看,却见那河流水汽蒸腾,冲入半空中,化为茫茫白雾,在群山之中环绕,到好似淹没了群山。
  水面青黑如黛,波光粼粼,清风之下,那五六个弯缓缓流动,好似一条长龙腾动。
  “好一条玄水精英!”
  宋让看了半晌,竟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公主站在后面,笑道:“这条舒水黑龙,孕育日久,气候已成,眼见得便要成形。一旦成型,便是这舒水的水神,到时候妾身下去转世投胎,还要劳烦壮士护法。”
  原来这沱江公主,请来宋让,却是为这舒水龙脉来的。
  大山大河,乃是天地精气蕴集之处,精气蕴集,久之便化为灵脉,灵脉久而通神,化为神灵,便是山河之神。
  山河之神秉承山水灵气而生,却并非与山水同寿,也如同天地众生一般,要受劫难,一旦不过,便消散灵性,复化为灵气。
  舒水在并州并不算大脉,并州有能孕育灵脉的水脉六十三条,这舒水也只在四五十位。那舒水千万年孕育,前面不知有过多少神灵,却大多应劫,最近的却是在五百年前,那舒水之神因擅兴洪水,被人皇下令斩杀了肉身,消去灵智,化为了灵气。
  只是神灵既死,那舒水灵脉却继续蕴集,五百年过去,灵气积蓄到极致,竟又要自行通灵,化为神明。
  那神灵位业,乃是天地生成,如同世俗中的官位,有缺有损,却并不能无故多出来,一条灵脉,便只有一个主神。便算是沱江公主,虽然是沱江君之女,身份尊贵,但却也不在神籍之内,若是细究,实际上乃是妖物一流,只是比之寻常妖物,有些后台罢了。
  那沱江乃是大脉,沱江公主虽然尊贵,却也无有庙宇,至多在沱江君的庙宇中陪侍,受不得香火供奉。
  妖物虽然历经修炼,也可长寿,但若是不能得悟大道,肉身却迟早枯朽。上古大椿,三千年为一秋,三千岁为春,却也长久不得,寿命一到,变化为灰土。那神灵将自己融入灵脉,虽然也有劫难,但只要明晓天命,小心躲避,便可存续下去,灵脉不灭,他便不朽,虽不算真正长生,也算一种投机取巧。
  “只是这舒水之神,说来了得,实际却只是并州六十三条水脉中的末流,算不得什么好位置。公主身份矜贵,只是成就这等神位不是岂非辱没了?”
  宋让却是知道,这神位一旦定下,沱江公主的元灵便与这舒江水脉融为一体,今后要出来行走,便只能依托化身,想要转为其他水脉神灵,也是不能的。
  这舒江虽然也是神位,却着实太小了些。宋让看来,这等毛神,虽然也占了神祗二字,却福薄命浅,不如自己修炼来的好。
  沱江公主却笑道:“天下水脉,各有其主,能空出这样一个位业,也算好的了。妾身福缘不深,修不得大道,能得这舒江一脉的神位,存续千年,已经是福分了,如何还敢想其他?”
  “也是,倒是宋让虚妄了。”
  宋让听了这话,却自笑了,这天下水脉,似舒水这等的,也只有数百条而已,且多有其主,沱江公主若果然无有仙缘,成不了大道,能成这神道,倒也不失为一条路子,比之服食采补,日夜锻炼,到头来一场镜花水月,要来得好了许多。
  宋让又道:“宋让听说转生时,天地人三重杀劫一齐而至,十分凶险,须高人护佑,方能平安。既然这神位重要,为何不请亲近的人来护法,却叫来宋让?”
  公主闻言却叹道:“都说妾身这沱江公主来的尊贵,却哪里知道其实也是个孤家寡人。我夺这神位时,若是让那些表兄弟们知道,又不知要生出多少变化来。”
  宋让听了一句,却将话都听了个明白。沱江公主要争这舒水的神位,成就神灵,他的那些个亲表兄弟,若是有了神位的,被灵脉束缚,只能出来化身,用处不大。若是没有神位的,定然也是要争这灵位,平常便是再靠得住,你叫这沱江公主如何放心留住护法?
  这神位,不是他物,乃是长生的根基,寻着一个空出来的,便是大福缘,饶是沱江公主,面对这种情形,也不敢冒险。
  寻来寻去,宋让反倒是最好的了。
  “妾身自得了这灵脉消息,平日里只怕稍稍泄露了消息,让人知道,生出变化,连父母兄长那里,也不曾说,寻来寻去,也找不着护法的人。近日知道壮士乃是真人杰,又曾相救锦绣性命,故此厚颜来请壮士护法。”
  沱江公主容颜秀丽如画,名为锦绣,倒也恰当。
  这样的生死相托,不是寻常,若非至信,岂能为之?宋让闻了,也有些动容,诺道:“宋让虽只有几分蛮力,但只要性命在时,定然护住公主安危。”
  沱江公主破颜一笑,虽不说话,却是信了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