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刘骜

    宋让当街杀了那吕奇,却不住众人围杀,只得依仗金阳索,夺路而逃。
  裹着肉身出了城门,正思量往北面小松山逃,转念一想,忽然想起那算命先生来,暗道:“当日卜的那一卦正是一个坤卦,卦辞说的是‘西南得朋’,如今危急,倒不如信他一信,便往西南去?”
  原来宋让虽然将吕奇扑死,但自己也受了重伤,肉身已然废了大半,只剩下一口气未落。
  厮斗之中,煞身扑了几十人,也被生人阳气灼伤,加上现时又是白日,太阳真火烧得厉害,失了肉身庇护,只让阳火将煞身之上的阴气腾腾化开,又背着二三百斤的肉身,不多时竟有精疲力竭之感。
  宋让也不多想,既打定主意,煞身一闪,便往西南奔去。
  天城西南,乃是一片山岭,唤作“仓砀岭”,又称“芒砀山”,自来多有巨石,林深路险,十分难走。宋让飞进山中,只挑那难走之处奔逃,那些追兵无有宋让裹住肉身飞行的本事,又不肯涉险出神,走在后面,虽然也是健步如飞,却要绕过那些个山岭,一时间也追宋让不上。
  几个师徒只在后面紧紧跟着,宋让也甩脱不得,奔了上百里路,依旧追赶。
  “几个道人,也不曾杀他妻儿,恁地不依不饶,十分可恶。”
  一路追赶,宋让只觉煞身阴气渐渐衰竭下来,裹着肉身竟有些不支之状。跌跌撞撞,又强压着走了十数里,来到一条大河旁,终于压不住伤势,落了下来。
  正在绝路之时,眼见前面有个山穴,正在背阴之处,洞中阴风泠泠,刮将出来。
  “此处倒好,真是支持不住的时候,却让我歇上一口气。”
  想到此,煞身卷着肉身,飞入洞中。
  那洞颇深,宋让不敢深入,怕察觉不到外边情形,却被追兵堵住,做了个瓮中之鳖,只是选了靠近洞口的一处阴气旺盛之处,吸取阴气,充实煞身。
  过了半刻,宋让终于有些力气,连忙寻了个妥帖之处,将肉身安放妥当,魂魄遁入其中,封闭五识,龟息假死,断绝生机,这才出来。
  正待离开,却听洞外一声锣响,而后却是一阵脚步之声。
  “追兵倒是来得快!”
  宋让闻言一惊,以为那几个道人追来,慌忙跑出洞去,却要夺路而逃。
  “呔!你是何人,如何听到锣声却不回避,冲撞了老爷车架!”
  却听一声厉喝响在耳旁,宋让一听,不是那几个追兵。停下身来,侧头一看,原来却是一个手持铜锣的皂衣差人,指着自己,呼呼大喝。
  那差人身后,却是一队车马,前面四五个持着水火棒的差人开路,杵着回避牌,后面却跟一架华贵金辇,四个铁塔般的壮汉负着,辇上坐着个金面赤发的老爷。
  这老爷身量一丈,头戴九琉冕,身着蟒袍,面容威严,一双巨目如同两个茶盏,目光灼灼,两个灯笼也似。
  宋让却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巡查官差,但见那小吏竟也敢向自己呵斥,顿时暴跳起来,指骂道:“你是个贱人,狗仗人势的东西,如何也敢这般张狂。”
  那差人听了,也是气得满面通红,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莽汉,冲撞了老爷,本身已是死罪,却还敢逞凶,须得将你拿下,仔细料理。”
  宋让一听,怒气更盛,赶上前来,煞身一动,一团阴火分出来,向那小吏扑去。
  那小吏不料宋让居然真敢动手,慌忙之间被宋让阴火罩住,烧得哇哇大叫,呼救道:“老爷救我性命!”
  那车辇上的老爷见状,面上一变,喝道:“大胆狂徒!”
  手中一指,一条黑线从袖中冲出,凭空里化出一条水龙来,只一扑,便将那小吏身上阴火扑灭。那水龙扑灭阴火,却不罢休,张牙舞爪又像宋让扑来。
  宋让一见那水龙来势汹汹,奔涌狂暴,似乎如同大河决了堤一般,竟生出无可抵御的心思,慌忙将身一闪,擎出那金阳索来,往那水龙上套去。
  果然那水龙一下便被套住,宋让正要扑向那老爷,却听那老爷在车辇上大声道:“且慢动手!”
  宋让一听,心中暗道:“也是你技穷,故此说些话来赚我,如何能让你缓过气来!”
  却不听那老爷的说法,煞身卷着鬼火,却不稍停,还是要扑上去。
  “来的可是宋让!”
  那老爷见宋让竟不停手,连忙又问。
  宋让一听这老爷竟叫的出自己的名字,心中疑惑,倒也停下手来,道:“你如何知道我名姓?”
  那老爷听了宋让这话,开颜笑道:“果然是壮士。”
  竟亲自下车来,到宋让面前,长揖道:“我在这里等你许久。”
  宋让心中疑惑,道:“你是何人?我却不认得你。”
  那老爷笑道:“我乃是这洮江水神刘骜。”
  宋让一惊,原来这是个神道之人,道:“便算你是这洮江水神,我也与你没有甚干联。”
  刘骜道:“我自与壮士不曾会面,只是你救我义妹,还不曾答谢你。”
  宋让更是糊涂,问道:“你那义妹又是何人?”
  刘骜笑道:“我那义妹,不是他个,正是当日蒙你搭救的沱江府锦绣公主。”
  刘骜这么一说,宋让倒是想起来,原来他这金阳索,还是那道人栓鱼之用,倒是不想这个三公主原来唤作锦绣,便道:“原来是这般。”
  刘骜见寻到了正主,心中大喜,道:“我家妹子前番承蒙搭救,当时慌乱,不曾致谢,后却十分挂怀,来我这边行走时,也是常常提起,叫我留心。原本倒是不曾放在心上,前日我的行宫之中却来了个道人,说曾救过我义妹的那个壮士有难,要我在这河岸旁守候,不料真个碰上了壮士。”
  说完,看看宋让,道:“壮士原本是个生人,如何竟只显个煞身出来?”
  宋让道:“肉身却是伤了。”
  说罢,将如何来到天城,如何刺杀,如何逃命一一道来,那刘骜听完,赞道:“壮哉,果然壮士。”
  又道:“那几个野鸡道人,乃是幽冥魔宗的孽障,我来替壮士料理便是。”
  刚刚说完,便有两个身影奔过来,却正是伍白二人。两个道人行到面前,见到刘骜,大吃一惊,赶忙行礼道:“见过真君。”
  刘骜却冷笑一声,道:“我却不是甚么真君。”
  两个道人方才想起,这个“洮水真君”的称呼,乃是金阙珠殿封下来的,这个刘骜本来却不喜欢。
  这一下却是触了霉头,马屁拍错,连忙改口道:“见过龙王。”
  刘骜却依旧冷笑,道:“你们为何冲撞与我的车架?”
  两个道人望了一眼宋让,道:“实是师门有命,让我二人下山辅佐明天子,好累积功德,做完杀劫。此人当街刺杀太尉,扫了我二人皮面,实在该死,龙王须得明鉴。”
  “混账!”
  刘骜骂道:“我听说吕奇弑主谋逆,乃是乱臣贼子。这宋壮士杀他,乃是义举,你二人乃是魔道,有甚么皮面。速速去了,休要胡搅蛮缠。”
  两个道人原本也是不想得罪这个刘骜,方才忍耐,如今一见他居然这般蛮横,摆明便要护着宋让,登时火从丹田下,直烧到了天灵顶。
  伍真抢先一步,上前骂道:“刘骜,你休要不知好歹。”
  刘骜将眼一瞪,怒道:“你师父尚不敢这般和我说话,如何你却这般无礼!”
  一条黑气冲出来,化作两条水龙,冲向两个道人。两个道人连忙使出看门的法器,一起去挡,刘骜却冷笑道:“也是两个不自量力的。”
  一伸手,取出一枚宝珠来,当空一扔,道:“着!”
  宝珠化作一道白光,两个道人一人一下,皆砸到地上,动弹不得。旁边皂吏纷纷上来,绳索捆了个结实,俱都压到刘骜宋让面前来。
  “刘骜,你敢动我?”
  伍真道:“须不怕我幽冥魔宗上来,拆了你这洮江府。”
  刘骜听了,喝道:“我连金阙珠殿也不怕,却怕你这小小幽冥山!”
  对左右道:“与我狠狠打这两个。”
  左右领命,果然将二人按到,各打了二百水火棒,只打得血肉模糊,这才算完。
  刘骜见打得二人服软,便道:“今日你二人将我冲撞,本来死罪,念在你们也有师门,只给些教训,便就此罢了。”
  旁边皂吏连忙上前,喝道:“还不答谢。”
  两个道人吃了棍棒,方才知道厉害,压住心中怒火,道:“多谢龙王赐打。”
  刘骜点点头,一挥手,旁边皂吏自松了绑,两个道人强挣着起来,也不说话,自回去了。
  打发了两个道人,刘骜这才对宋让道:“两个都打发了,壮士如今大仇也报了,却不如去我那水府之中盘桓一阵,也好疗养伤势。”
  宋让眼见雪了仇恨,一时倒也无他事情,何况肉身重伤,要去东阳见母亲王氏也不能成行,便道:“如此却是讨扰了。”
  刘骜笑道:“说甚么讨扰的话。”拉住宋让,齐上了车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