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享和谐盛世,拥都市繁华

    何欢绝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耐克”印象是如此地深入人心,只不过是换了件衣服出门,就让陈科邑如此地不习惯。继而猜测他此行的目的,极有可能是相亲之类的人生大事。他很好奇的是,得有多么国色天香的美女,才能让向来不修边幅的何欢同学,如此积极。
  但陈大色狼实在是冤枉何欢了,他的确是要去见人,但并不是见什么国色天香的美女,而是一个其貌不扬的50岁瘸腿男子,并且还是一个“刀疤客”……
  足足转了三趟公交车,耗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当何欢从最后一趟人山人海的公交车上气喘吁吁地走下来时,刚换上身的新衣服,都已经快可以挤出水来了。
  如果陈科邑看到这个场景,也许才能理解到何欢换衣服的良苦用心;但像他这样从小都在蜜罐中泡大的孩子,恐怕是很难想象,在西城这样一个高楼林立的繁华大都市里,居然会有这么破旧的一块地方。
  这块地段位于西城的最北面,邻近郊区。在多年之间,这里是西城最大的一块工业集中地带,几乎所有的重工业厂矿,都集中在这一片区。但在那个超英赶美的时代,由于技术的落后,管理的欠缺,以及环保意识的匮乏,领导们关心的只是产量,不会有人把环境污染放在心上。这种竭泽而渔的发展模式,造成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污染严重,越来越不适合在这里生活。
  后来,西城的整体发展进行了重新的规划,这里渐渐从城市的核心,成为一个废弃的地带,直到现在,说句不好听的,这里已经成了西城的贫民窟。
  一排排红灰色的4层楼房,带有明显的上个世纪70年代的建筑风格,矗立在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表面的瓷砖已经剥落地如同《男人装》的女明星身上的衣裳,勘勘遮住三点,欲拒还休。
  何欢几乎每一个月就要到这个地方来一趟,对这里的环境并不陌生,但今天让他开眼界的是,在街道的入口处,出现了一副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勾勒出一幅人间天堂的画卷。
  亭台楼榭,喷泉假山,豪华别墅……在广告牌的正中,烫金的艺术字,张扬出一股浩然大气:共享和谐盛世,坐拥都市繁华!
  下面有一排小字:老区开发工程,由天林公司承建。
  看着这美轮美奂的画面,何欢还以为自己到了传说中的普罗旺斯;但再看一看破旧的街道,他终于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走在这条长长的旧街道上,何欢感觉到与以往有些不太一样,以往横亘在路边摆摊的无证小贩们,不见了踪影;店面里总是坐着几个衣着火辣的MM的洗头店,也停止了营业……最让何欢想不通的是,这些店面不开就不开呗,怎么有许多店面的玻璃,都出现了破碎的裂痕?难道最近出现了什么暴雨冰雹等灾害性天气?
  一路走到了街道的尽头,何欢在一个小小的面摊前停住了脚步。
  面摊的老板是一个一脸沧桑的中年男人,身材清瘦,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但他的背却永远都是挺拔的。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特别是右脸上那块触目惊心的刀疤,使他看起来面相有些狰狞。但最可怖的,是他的右腿,只剩下膝盖之上的部分……
  他很穷困,很潦倒,如果在大街上碰到这么一个人,许多人都会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但对于这个人,何欢不敢有丝毫地看轻。
  像他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狂妄自大的人,从来不会佩服什么人,那些个光彩照人的明星啊,名人啊,砖家啊,叫兽啊,在他眼里都是浮云。但惟独面前这个穷困潦倒的残疾小老头,却让他真心敬佩。
  这个男人叫肖卫国,是何欢的老爸当年的战友,最好的兄弟,以及——救命恩人。他脸上的伤疤,断掉的右腿,都是为了兄弟。何家欠他太多太多,多得这辈子都还不清。
  “肖伯伯!”平常从来不做家务事,连穿了半个月的衣服都懒得洗一下的何欢,冲上前去,抢过肖卫国手中的碗筷,放在水龙头下,火力开到最大,一个劲地冲洗。
  “臭小子,浪费老子的水,你这样洗得干净个毛线!”肖卫国故意板起脸呵斥了何欢,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指头弹了弹这个小鬼的额头,但怎么也遮盖不了心中的喜悦,脸上那块刀疤的弧线,也似乎柔和了许多。
  “给老子乖乖坐下,陪老子好好喝两杯!”肖卫国从橱柜里抽出两个干净的碗,拿出一瓶56度的老白干,咕噜噜倒得见了底,然后与何欢重重地碰了一下,仰头一口灌了进去。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从这个被岁月侵蚀的中年人身上,看到心底深处的那股豪迈。
  “你个小鬼头不知道,别看我现在老了,当年啊,我跟你老爸在部队上,那真是神话一般的人物,号称铁血三兄弟……”一碗酒下肚,肖卫国的话唠子算是打开了。这些话,平时都是憋在肚子里的,只有在何欢这个他最喜欢的小鬼头面前,才会滔滔不绝。
  不过滔滔不绝的次数多了后,何欢对这些个故事也倒背如流了,但直到现在,他还有一点BUG没搞清楚:“不是铁血三兄弟么,怎么就你和我老爸两个呢?另外一个兄弟去哪了,是不是……”何欢心里估计的是,这个兄弟恐怕牺牲了,所以他问得有些小心,怕触及到父辈们心里的伤口。
  但出人意料的是,肖卫国猛然间狠狠地将碗摔在了地上,脖颈涨红,脸色阴沉地吓人,目光如电,脸上的刀疤分外地狰狞,怒喝道:“不要提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老子没有那个兄弟!”
  何欢撇了撇嘴,他搞不明白,这个神秘的“小三”,是何方人士?又究竟做了什么事,能让交情过命的兄弟如此愤恨?他曾经也在老爸面前问过这种话,结果跟现在一样,除了破了一只杯具,别无所获。
  既然父辈们不愿意提,那就算了。何欢耸了耸肩,然后从兜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里面有2000块钱。毕恭毕敬地送到肖卫国跟前:“这个月初又是国庆,又是中秋的,我是来晚了点,这是小辈孝敬长辈的一点点心意。”
  “心意个屁,把钱拿着滚蛋!”肖卫国大怒,喝道:“你要来就来,不来也没人请你来,别每次都拿钞票来!还有你上次偷偷塞在老子枕头下的两千块,一起拿着滚!”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为了兄弟落了终生的残疾,埋没了前程,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但何家要接他一起过去住,他打死不去;每次接济他钱,都会让他很生气,有次还差点跟老兄弟打起来。何欢老爸深知大哥的性子拗不过,只好曲线救国,每次都让何欢以晚辈孝敬长辈的名义送过去。
  起先他还怕何欢这小子会不会克扣军饷,郑重警告他:“臭小子你要钱就给老子明说,要是敢动用这里面的钱,老子就打断你的腿!”后来发现,何欢不仅没有克扣,还经常把自己的零花钱添进去。这让他很是欣慰: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好歹还懂得兄弟二字怎么写!
  但即使以何欢的名义送过去的钱,也是被拒之门外的。不过这种时候,何欢这种不学无术的油滑性子就比老爸厉害多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明的不行就偷偷摸摸。什么枕头下,床柜里,甚至厕所里……错综复杂的地图经常把肖卫国这个当年的战略专家弄成了“夺宝奇兵”。
  “靠,又不收钱?难不住哥……”何欢不动声色地收回钞票,继续跟肖卫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怎么街上的店面,许多都关门了?”
  “哎,别提了!”肖卫国郁闷地灌了一大口酒,语气颇为无奈:“开火锅店的老冯,前几天被工商局联合卫生局一起给逮了,说在他的火锅底料里,查出了地沟油;老雷的网吧也给封了,说通过他网吧的电脑能够浏览********,属于传播****制品;老郭的药店也关门了……”
  “怎么搞的?”何欢感觉到有些诡异:老冯那家火锅店,自己是吃过几次的,印象特别深,因为从来不用回油,所以很难吃,为此自己还吵了一次,免了一单呢;至于网吧,浏览********,似乎是随便一台上网的电脑都可以的吧,要抓应该抓网站,网吧能传播毛线啊……
  “哎,还不是拆迁闹的,前段时间来了个特别小组勘察了一下地形,然后给了个补偿价格:一平米200块,大伙都不干。”肖卫国喝了一口闷酒,说道:“于是这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但他们说这跟拆迁无关,这是城管、工商、税务、卫生部门、文化稽查联合扫黄打非行动……”
  何欢这才想起了街口矗立的那块牌子:“共享和谐盛世,坐拥都市繁华”,这里发生的一切,原来都与这块牌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看着这破旧衰败的街道,对比画面的人间天堂,何欢心里嘀咕:我国啥都缺,就是不缺艺术家……
  “对了,你喝了酒赶快走。”肖卫国想起了什么,说道:“一会又要组织开会了。你不要掺和在这里,自找麻烦。”
  “不急!”何欢气定神闲地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
  哥倒要看看热闹了,朗朗青天,昭昭日月,究竟怎么个“享和谐盛世,拥都市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