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四)欲要出门

    季春是指三月,乃是春的最后一月。古书上云:是月也,生气方盛,阳气发泄,生者毕出,萌者尽达,不可以内。
  天色已敞亮,晨风微拂着花茎,因夜所结的露珠便在花蕊、花萼以及花瓣间来回地滚动。正院二楼的浴室内春光乍泄,水雾缭绕的一个大木桶中,两个人正相拥洗着晨浴。长乐素有不愿染尘的洁癖,每逢阿图来她这房过夜,隔日总要沐浴全身,以洗去一夜贪欢的余痕。
  “相公。”
  “有何吩咐?公主坐下。”
  “喂!都说过了,不许用这类词。”
  “遵命。公主。。。”
  “闭嘴!”
  “公主虎威大发,丹田震动,臣差点就要流汗了。”
  “你!。。。妾要沐发。”
  “沐啊。”
  “水墨提水去了,相公给妾往头上浇水可好?”
  “本夫还没爽够。”
  “都折腾了妾大半宿,还不够?”
  “那好吧。”
  阿图从热汽蒸腾的木桶中站起身来,将一身香雪玉*肌的长乐举过头顶,再放落桶中,叹道:“赵客脱胡缨,吴钩霜雪明,适才为白马,公主驾浮云。出来了,你洗吧。”
  苦笃笃的果肉所榨出来的汁液能洗掉它的染色,宁馨儿用它为原料做出来的沐浴和洗发液便是最好的清洗剂。长乐取下了木桶旁墙上所挂的一个小花瓷瓶,倒了点洗发液在手上,于头上一顿搓揉,即刻就产生了大量的泡泡。
  “相公,可以往妾头上浇水了。”
  “好。”阿图也不用水瓢,提起地面上的一个木桶就慢慢地往她头上浇热水。
  “不好了,眼睛被糊住了,拿块毛巾给妾。”
  “毛巾给你。”
  “用完了,还给你。”
  “我拿着桶呢,随便搭在哪里就好。”
  “挂好了,继续给妾浇水吧。”
  就在这时,门砰地一声开了,水墨提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桶走了进来:“热水来了。”
  阿图跟她素不对路,相对着互瞪一眼,忽然寻着了她的一个过失,大笑道:“哈哈!你这个破婢,罚你早上不许吃饭!进门都没个规矩,也不敲门,把公主的毛巾都吓掉了。”
  。。。。。。
  晴朗的清晨忽然响了个轰隆隆的闷雷,抬头望望天空,东北角上已布上了铺天的层云,黑压压中透露着一股毁人出门欲望的凶残。春雷一响,雨水万两。江南最讨厌的就是雨季,雨水一来,往往没完没了,淅淅沥沥地,丝丝绵绵,仿佛无穷无尽。
  今日欲出门,却有淫雨想要坏人好事,可谓天不识相。可亦有人云:江南是烟雨江南,雨乃江南的魂魄。
  可以想象一幅画面:烟雨溟濛,那边是红荷绿叶的水央,腻水柔波间划着一舟一桨,半卷帘舒的轩窗中隐现着美人小影;这边是烟柳画桥旁的亭台,一袭月牙白长衫,手执折扇的浊世佳公子正在翩翩微笑。一见倾心的目光穿过烟雾氤氲,投向彼此的眼眸里,才子佳人就这么邂逅了,继而相识,再而眷念,终而爱悦,再后就看有没有人来棒打鸳鸯了。
  这是典型的烟雨江南,书上和戏里说的都是大同小异的故事,相似的场景,类似的人物,也被几乎所有民众所接受甚至喜爱。上至皇亲国戚、贵族缙绅,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全都爱读、爱看。
  当然也不会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弄上这么个段子:烟雨溟濛,那边是黄泥烂坑的田埂,一根长扁担两端垂下两个大桶,挑着名身段玲珑的村姑,随着大斗笠一抬,隐现出一张闭月羞花的脸;这边是淹脚陷膝的水田,一身打得透湿的粗布短衣,手拄锄头的赤脚汉子正昂起虎躯,面如冠玉的脸上洒脱一笑道:“她大姐,匀俺半桶行不?”于是,一笔交易在烟雨中完成,江南的农田得到了滋养。
  迈开步子向外走去,还没到正院的拱门处,就看到傅莼和芊芊并肩而来,皆身着练功服。两个人都有晨练的习惯,一般是五时起床,练到七点许去吃早饭,现在已然接近八点,想必是吃完早饭后回来了。
  因为那个截留,傅莼生了他好些天的闷气,可还是没多责怪他,毕竟他这边也需要人手。在传统的观念里,女人嫁了人就应该以夫家为主,虽然她的娘家情结很深,但最终还是回归了本份。
  傅莼的练功服尚鹅黄,芊芊的主水蓝,皆上身宽大蓬松,下身稍紧,又于裤脚处略微放出喇叭形,将一红一绿的软底鞋遮得隐隐现现。两女并未梳妆,粉黛全无,纯然中透出一股清泊淡韵。
  清水党的另一层意思便是指两人都是清闲自在的性子,又常做清汤挂面之装扮,远观是清雅绝尘之态,近赏乃清扬婉约之姿。只可惜,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她们都挺能装,尤其是大姐大,硬是把毒草扮成香花,看似无害,可一旦发飙,讲粗口能叉腰和泼妇对骂,使暴力可上整条街的房、掀一溜屋的瓦。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大相公自然也有诸多的手段来收拾自己的老婆,比如一掌拍来,自有神功护体;一嘴骂来,还有脸皮挡驾。你会烂打,我能死缠;你要死缠,我就烂打;缠着缠着你瘫了,我继续烂打,不依不饶,直到服为止;你强我益强,长车破山冈,你横我更横,倒海再翻江。小女子终究是小女子,再硬壳的海龟还不是叫人给吃了。
  死缠讲究的是随时随地,不分场合。阿图打二女身子中间夹了进去,双臂把两具香肩一搂,笑嘻嘻道:“美女们,要不要本相公来疼疼你们。”
  傅莼的发上没有挽髻,而是扎了个长长的马尾垂在脑后,这使得她看起来更加地清爽宜人。相公手臂刚一触及,就一个振肩,脱离开了他的手,笑道:“大老爷们,你的澡洗完了?”
  长乐每每圆房后要洗澡,这在府上已是人尽皆知。阿图若无其事地答道:“是啊。”
  芊芊笑吟吟地接口道:“可妾却练了一身的汗,相公能等?”
  烧水,洗澡,起码也得个把钟头。阿图扰扰后脑勺,退缩道:“本夫今日要出门,那就算了。”
  “相公欲去哪里?”芊芊追问道。
  阿图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本夫今日欲出门为皇上办差,去哪里不好说。”
  府上新定的第一百七十四条家规有云:天行健,君子当奋于其所不足,老爷不得整日闲混。此家规又有条口头上的补充:夫人们不可过多地干涉相公做事。
  前几日,宫里来人封了傅萱为安人。妾能封赦命,这听起来几乎不可思议,但本府的大相公却真的为傅萱做到了。于是乎,老婆们的心思一下子热切了起来,冀望他百尺竿头,再上层楼,把更多的诰命或赦命给挣回来。一轮协商后,就定下了这条家规,“其所不足”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
  夫人们要赦封,相公就得努力,坐在家里干等可等不来,男人自然是要在外面混才有出息。于是阿图跟老婆们约法三章,说封赦命可是大事,当用大功去换,而大功又多半是秘密的,所以不可透露给旁人知晓。既然她们都想要封赦命,那就不能对自己的大事横多阻扰,处处掣肘,也不可时时追究大相公的去处。老婆们同意了,便将这条作为了第一百七十四条家规的口头补充。
  所以呢,他一把皇帝给抬出来,芊芊就不好继续问了。见他虎头蛇尾,两女齐齐冷哼了一声,傅莼道:“告诉你一件事,可得记住别忘了。昨日我去了颜医师那里,她请咱们全家四月十八日去喝喜酒。”刚说完,芊芊就从身上摸出张红帖塞给他说:“本想早饭的时候给相公,可相公却没来。”
  阿图打开一看,果然是沈扬和颜明真的婚宴帖子,欣喜道:“前田切可真有本事,一出《断肠道》就把这两人给撮合了。”
  傅莼感叹了一声道:“世事真是难料,我还跟她磨过不少嘴皮,说沈先生不错,她就是不听,可看过那出戏后,却竟然就肯了。这不,他们俩也请了前田切、来凤儿和北汉山,说他们是媒人。”
  沈扬可算是意气风发了,娶到了颜明真这位秀外慧中的医师,当如愿以偿,真令人为之高兴。更何况他最近在蒸汽机上大有作为,罗文聪也被他说服并投奔进了开明实验室,两人合力于阿图的通用型蒸汽机上设计出了种小型的船用蒸汽机,可以驱动着舢舨上的明轮在长江里逆流而行。下月十五日,超级巡洋舰下水试航的那日,皇帝将偕同群臣们来天子渡观阅,到时也会轮到蒸汽小船闪亮登场。
  把喜帖交给他后,傅莼和芊芊就径自回房,阿图继续朝外走去吃早饭。刚跨入四院没几步,前面来了苏湄,手里拿着个大信封,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一双细柳眉隐隐地蹩紧着。
  “湄湄。”
  苏湄停下步子,抬头一看,见他穿戴得齐整,问道:“怎么,相公今日要出门?”
  “是。”阿图回答,眼光朝她手上瞧去,“爹娘那边来信了?”
  “嗯。”苏湄简单地点头。
  “信封为啥这么大?”
  苏湄扬扬手中的信封,笑道:“苏州那边也开了好几家照相馆,相公的财可是越发越远了。上次,我给爹娘他们寄去了几张咱们的合相。这次,爹娘和弟妹也照了张全家福寄了张过来。”
  全家福?苏湄的妹妹苏萏。曾听她说过,言苏小妹是个小美女,今年方十七,长得不比她差。。。哇!那可得好好地养眼一番。阿图伸出手去,笑眯眯地说:“给本夫瞧瞧,看看爹娘都是啥模样。”
  自己的相公是个啥德性,府上的诸位夫人都是心底明镜似的。苏湄似笑非笑道:“相公只是想看爹娘吗?里面可有好几张相片,有爹娘单独合照的。”
  “看你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间伦理常在。苏荃和苏萏也是本夫的弟妹不是,做姐夫总得知道弟妹长个啥模样吧。”
  这话倒象是正大党的口气,苏湄无法反驳,冷哼了一声后道:“你要瞧也成,站在路上看相片也不雅观,想看就来妾的房间吧。”说完,拔脚就走。
  本夫可是要外出的,再说还没吃早饭呢。。。算了,还是先看相片吧。宋真宗赵恒云: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有女颜如玉。如意子改云:相上有女颜如玉,美色可作葱油饼。
  阿图转身跟上,眉飞色舞地走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