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原来是个太监

  河北(指黄河以北)滑州城外,昭义军大营。
  李抱真接到圣旨的当天,同时接到了李泌的信,他让在帅帐参赞军务的裴度看了李泌的信,说道:“裴郎你看,本帅与李泌先生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仆射大人,李泌先生比我们想的更深一层,他居然想到了让我们利用叛军内部的矛盾来分化瓦解他们,一旦我们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平定叛军就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泌先生说的倒是轻松,可我们哪知道叛军内部的真实情况呢?现在中原各州郡之中,只有一个当初奉李勉之命假意投降李希烈的滑州刺史李澄就在我们面前,可以随时倒戈归顺朝廷,本帅之所以不急于让他举城归降,一方面是怕李澄过早的举城归顺,会引起叛贼的警惕,李希烈为防止其他州郡的守将效仿李澄,会对各州郡的守将严密监控;第二个原因就是目前滑州城内还有奉命监视李澄的六百叛军,万一李澄大意轻敌而急于求成,本帅怕节外生枝,不如让他先做好缜密的安排,保证滑州能顺利的归降;第三就是现在本帅手中粮草严重不足,自身粮草供应都是问题,不到进攻的那一刻,还是让李澄假意与我们对峙,多吃几天李希烈的钱粮吧。可是话又说回来,除了眼前的滑州,本帅派到中原其它州郡的人陆续无功而返,只得到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口头答复,根本摸不清叛军内部到底还有谁是真心打算举城归顺朝廷的,想找到一个突破口,难啊!”
  李抱真正在发着感概,李光颜突然走进帅帐,抱拳说道:“稟大人,有个老人自称从汴州(此时被李希烈称为大梁,今河南开封)来,在大营门外求见仆射大人。”
  李抱真听后看了一眼裴度,二人相视一笑,然后对李光颜说道:“既然是从汴州来的,快快有请。”
  裴度拱手说道:“恭喜大人!”
  “谁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呢,没准只是一个故交或者其亲友知道本帅驻军在此,登门有求于本帅而已。”
  “下官认为此人特意说从汴州来,且指名要见仆射大人,恐怕必有机密消息带给大人。”
  正说着,李光颜已经将来人带到了帅帐,裴度看到来人头发花白、瘦骨嶙峋,肤色白净,而且是一个面上无须的老年男子。
  那个老年男子看了看李抱真,然后跪倒在地,说道:“小老儿樊景超叩见仆射大人。”
  此人一开口发出了内宫太监特有的公鸭嗓音,而且还是关中口音,这着实让李抱真、裴度都吃了一惊,再将他白皙的肤色和光滑的唇颌联系在一起,不约而同的猜出了这个人原来是一个太监,于是都看了李光颜一眼,可是显然李光颜也才发觉这是一个阴阳人,脸上显得也很惊讶。
  李抱真不好直接问他的身份,婉转地说道:“快快请起,不知这位樊老先生从汴州从事何种营生,特意找本帅可是有什么事?”
  那个自称樊景超的人站起身,说道:“回大人,先生可不敢当,您就称呼小老儿的名字吧。我是从汴州伪皇宫出来的,确有要事向大人禀告。”
  李抱真一听是从李希烈的伪皇宫出来的心中大喜,说道:“哦,还请你坐下慢慢说。”
  李光颜一看李抱真让这个人坐下了,知趣的让人去准备茶水招待这个人。
  樊景超说道:“大人,小老儿是奉了伪妃窦桂娘之命特来见大人,窦贵妃,不,窦桂娘让小人给大人带个口信,现在叛军四面都受到朝廷的压迫,汴州内部已经开始出现人心不稳的情况,李希烈担心大梁(汴州)不保,他最近可能会集中兵力攻打陈州(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此举既是为了挽回颓势,进一步巩固蔡州的安全,同时也留有后手,万一大梁不保,李希烈就退回蔡州老巢。”
  李抱真听了点点头,说道:“很好,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窦桂娘还跟小老儿说,目前叛军将领很多都开始首考虑退路,担心叛乱被平定后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只有大将陈仙奇还誓死效忠于李希烈,如果仆射大人能用计策离间陈仙奇和李希烈的关系,窦桂娘就有办法通过陈仙奇的妻子说服他除掉李希烈。”
  李抱真听的有些糊涂了,问道:“樊景超,本帅问你,这个窦桂娘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意思?她到底是想让本帅给叛军施加压力,逼李希烈向朝廷认罪请降并争取陛下宽大处理,还是想杀掉李希烈立功,为自己谋一条戴罪立功的活路呢?”
  “大人,窦桂娘是想杀掉李希烈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李抱真等人都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问道:“报仇?”
  “正是。窦桂娘本来是山南东道户曹参军窦良的女儿,李希烈平定梁崇义之乱,打死了誓死保卫转运院钱帛的窦良,窦夫人悲伤之余也追随窦良自缢而亡,窦桂娘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无法报仇,她利用李希烈贪恋自己的姿色,假意以身侍贼,目的就是想寻找机会杀了李希烈报仇雪恨。当初她曾经帮山南东道节度使李承,趁李希烈醉酒之时骗过淮西大将周曾,为山南东道留下了一部分钱帛。后来李承大人还悄悄收买了周曾等人,想利用它暗中杀了李希烈,可惜因走漏了消息而失败。还有,鲁郡公(颜真卿)被李希烈扣留在淮西,如果不是窦桂娘暗中周旋,鲁郡公恐怕早就被害了,怎么可能会被关在蔡州龙兴寺软禁起来。直到李希烈的弟弟李希倩被杀,李希烈坚决要杀掉鲁郡公,窦桂娘看自己实在无力扭转局面了,才求李希烈务必留鲁郡公一个全尸。最终,窦桂娘亲自到蔡州龙兴寺,将自己的身世详细告知了鲁郡公,鲁郡公听后大为欣慰,喝了送行酒以后慷慨赴死。”
  说完,樊景超从身上翻出了一张纸打开,上面赫然留存着颜真卿最后的墨宝“天中山”三个大字。
  李抱真和裴度都是亲眼见过颜真卿字迹的人,一眼就认出“天中山”这三个遒劲的大字正是颜真卿的真迹,不禁内心伤感,忍不住潸然泪下。
  李抱真擦了擦眼泪,继续问道:“樊景超,你说的本帅都明白了,本帅还有一件事问你,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关中人,你为何不在长安谋个差事,却千里迢迢跑到汴州伪皇宫去侍奉伪皇帝呢?”
  樊景超长叹一声,说道:“仆射大人,此中实在另有曲折。实不相瞒,小老儿当年就是在长安大明宫效命。肃宗朝李辅国掌权后,下令将我等千余人悉数驱逐,出宫时在宫门又被守门的禁军将多年积攒的财帛搜刮一空,我等身无分文,只能滞留在长安附近。那些家中还有亲朋好友可以投靠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可还有二三百人像我一样的无家可归者,只能在长安周边的磨坊内苟且偷生。有一个姑姑待我特别好,前两年也被汝州的亲戚接走了,她半年前给我来信,说她年事已高,在汝州给做生意的亲戚看宅子很孤独,让我到汝州去投奔她。我勉强凑了点盘缠就去了。可我到达汝州的那一天却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几十个淮西兵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村,吓得我赶紧躲进村口的树林里藏起来,那些叛军杀光了村民还纵火将村子烧毁了,我眼看着他们将我的姑姑绑上一辆车带走了。”说到这,樊景超忍不住用衣袖去抹眼角。
  裴度听了十分疑惑,问道:“你是说,你姑姑村里的人都被杀了,只有她一人幸免于难,但是却被叛军抓走了?”
  樊景超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是的,小老儿在树林里看的一清二楚。”
  李抱真却说道:“你会不会是看错了,全村的人都被杀了,只有你的姑姑幸免于难,但是还被抓走了?本帅看你的年龄应该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吧,那么你的姑姑至少也应该是古稀之年以上,叛军抓一个老太太有什么用呢?”
  “回大人,小老儿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我如果没记错,姑姑今年应该八十岁了。我当时看叛军抓走了姑姑,猜想肯定是李希烈准备称帝,或许是抓我姑姑去帮他教导一下后宫人员。所以,我后来就辗转到了汴州,想看看是不是能找到姑姑的下落。可到了汴州才发觉,小老儿根本进不了李希烈的皇宫啊,虽然叛贼的皇宫很小,但是门口也有叛军守护者,小老儿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有胆子硬闯呢?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身上的盘缠都花光了,只能靠乞讨忍辱偷生,就是为了还能见到我的姑姑一面。事有凑巧,有一天窦贵妃,不,窦桂娘出伪皇宫宫门送客,身边只有两个随身侍女陪同,小老儿当时在汴州过的也确实是生不如死,所以抱着一死的决心冲过去当街喊冤。可当时就被守护皇宫的士兵摁倒在地,没想到就在守卫的刀要落到脖子上时候,窦桂娘却喝止了他们,走上前问我有什么冤屈可以从实讲来。小老儿就把自己的身世和亲眼所见姑姑被抓走的经过跟她说了,她听了后告诉小老儿,大梁绝没有派人抓过任何一个宫女,更别说一个八十岁的老宫女了。她怕小老儿不信,正巧小老儿也是个无根之人,她就将小老儿暂时带进宫,并答应帮小老儿详细调查姑姑这件事。”
  李抱真显然对樊景超的经历没有兴趣,说道:“樊景超,你说了这么多,但是本帅与你素昧平生,你如何让本帅相信你的话呢?”
  樊景超说道:“小老儿临行前窦桂娘有过交代,叛军月末是否去攻打陈州就是最好的证明,元帅只要加强陈州的防备,如果叛军不来攻打,反正元帅也没有什么损失,小老儿那时但凭元帅处置。”
  裴度显然对这个樊景超说的话更感兴趣,于是对李抱真说道:“仆射大人,这个樊景超说的话没错,我们只需要往陈州多调一些兵力,叛军来攻打,我们正好有了准备,不来攻打,我们确实也没有什么损失。”
  李抱真听了点点头对樊景超说道:“那就委屈一下你了,在叛军没来攻打陈州之前,你只能留在本帅的大营之内。”说完,转身对李光颜说道:“李将军,你亲自把樊景超带下去安顿好,一定要好生照料,同时要严加看管。”
  看着李光颜将樊景超带了出去,裴度说道:“仆射大人,下官认为这个樊景超说的话可信度很高,陈州方向必须要严加重视。”
  李抱真点头说到:“我也认为樊景超的话可信,只是如果被动等待叛军来攻打陈州似乎有些消极,陛下的诏书内容裴郎也知道了,韩滉的粮船一两日之内就会到达这里,本帅必须要趁着手中有粮迅速发动对叛军的攻势。”
  裴度看着桌上的地图,思索良久,说道:“仆射,依樊景超的说法,叛军将在月末攻打陈州,下官认为,我们在陈州集结刘洽的永平军、曲环的神策军和昭义军的骑兵,将来犯叛军团团围住,但却围而不攻,迫使李希烈再派人来救援。这样,我们就可以围点打援,陈州就会将李希烈的大军源源不断的吸引过来,只要我们在陈州能歼灭来援的叛军,必将对叛军产生极大的震慑。滑州刺史李澄则可顺势举旗归顺朝廷,然后兵锋直至郑州,此时洛阳的哥舒曜将军同时出兵郑州,则郑州就可以收复了。再接下来就可以兵分两路,哥舒曜南下与山南东道的贾耽出兵收复襄城、汝州和许州,李澄则东进直逼汴州。同时,南面的曹王李皋和韩滉的镇海军同时发力,在南线发动进攻。如此我军四面进攻,李希烈顾此失彼,必然大败。”
  李抱真说道:“裴郎计策不错,但是如此安排,我昭义军除了派出区区几百名骑兵,大军难道就坐享其成,无所事事的作壁上观吗?这恐怕会引起其它各军的不满啊!”
  “当然不是!既然朝廷让仆射指挥平定叛军,仆射自然应该在李澄归顺后,迅速将帅帐安排到大河(黄河)北岸伺机而动,只要其它各军进展顺利,仆射可择机率领昭义军主力渡河直捣贼巢,一举收复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