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挽歌(下)

  吕布一把从城门上将方天画戟扯出,带起了一片木屑漫天飞舞,旋即又是一戟劈下。此时早有士卒登上城楼向阮凡汇报了城门处的紧急情况,阮凡急忙下了城头,命令城门内士卒纷纷逼退,撤出门洞,如临大敌般按照平时训练时一样,刀盾手在前,长枪手辅助,弓箭手立于城梯处,严正以待,只等对方冲杀进来便一阵攒射!阮凡这是务求一击必中!射杀敌酋!
  可惜命运却跟他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如果敌方将领换做他人,也许就能成全一个闪耀后世的名字。只是,阮凡此刻面对的,却是这个时期公认最强的男人——吕布!而当他方天画戟在手,再与胯下赤兔人马合一的时候,还有谁能阻挡他的步伐?
  随着吕布一戟戟落下,城门破碎,门内栓条也被吕布一戟劈断。紧接着吕布身边左右数骑早已端起长枪,纵马冲破城门,口中兴奋的嘶吼着,高喊着吕布的名字,叫嚣着杀进了南门城内,而迎接他们的,却是锋利的箭矢!
  由于并州狼骑习惯身着轻甲以保正他们那强大的机动力,此刻却是将自己的身体和战马彻底的暴露在对方的弓箭之下,一阵箭雨过后,刚刚冲入城中的十数骑纷纷中箭,人马皆亡。
  吕布见状又是一惊,没想到南门这个无名守将竟然如此难缠,又见李儒军士卒进退有序,张弛有度,顿时想起董卓对李儒的推崇,不由又是一阵恼怒!看着已经布好阵势的李儒军,一咬钢牙,驱使数十骑兵在前,自己却隐匿在骑兵之后,向着对面发起了死亡冲锋!
  阮凡见在己方刀盾、长枪战阵之下,敌人骑兵在城门洞中根本没有足够的冲刺距离,还要做无谓的挣扎,不由冷笑了一声,一面下令左右放箭,一面令刀盾手抬盾掩护,长枪兵挺枪迎着骑兵刺去。
  片刻后吕布身前骑兵或是死于乱箭之下,或是被长枪贯穿身体,或是坐下战马被刺,跌落马下被刀盾手砍死,全无一人生还。
  正当弓箭手们从箭囊中抽取箭矢,刀盾手、长枪兵们抽回兵器的空隙,一匹血红色的高头大马忽然越过人群,在空中划过一条血色的弧线,紧接着一杆长戟一挥,带起一道血泉,越过了刀盾手的防御圈……
  随着赤兔马落地,四蹄踏在下方军士身上,顿时又有数人命丧黄泉,随即赤兔又扬起后蹄,两名长枪手被马蹄击飞,撞到一片战友,一时间竟然被吕布与赤兔马联手清理出一片空当。
  此时城梯处弓箭手已换好箭矢,纷纷冲着吕布射来,却见吕布双腿猛的一夹,赤兔马灵巧的一个纵身又越至一旁,躲过了这轮箭雨,吕布却仍在马背上毫不停歇的收割着阮凡帐下士卒的生命。
  “大人,这…这家伙简直就不是人啊!!您先撤吧!我带兄弟们顶住!”眼看着吕布大杀四方,周围无一合之敌,阮凡的亲兵焦急的冲着他吼道。
  阮凡眉头紧皱,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曲长不断鼓舞士卒的士气,不少屯长已然战死沙场,内心在不住淌血。可眼前那个魔神一样的男人根本就无人能够阻挡!他简直就是无法战胜的噩梦!自己费尽心思布下的阵势,竟然被他一人给破解了,辛苦操练的精锐士卒,在这个妖怪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当亲兵劝说先行撤退的声音再次在阮凡耳边响起,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逃”字。
  “逃?能逃到哪去?对方可是吕布,还有他麾下那并州狼骑!若是将后背留给他们,那等待我们的就只有被狼群撕碎的命运!”阮凡目光瞬间变得坚定起来,“只要不留给他们足够的冲刺空间,骑兵在城内就闹腾不起来!”
  “长枪手退后,刀盾手上前!快!围住他!”阮凡在一旁大声指挥着:“弓箭手,注意瞄准,伺机射杀敌将!取敌将首级者!吾当禀明黄忠大人,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李儒治下的羽林军军纪严明,本就是令行禁止,一时间刀盾手们悍不畏死,前仆后继,不断压缩着吕布的行动空间。城梯上的弓箭手伺机施放冷箭,让吕布顿感压力大增,既要应付周围的攻击,又得提防时不时射来的冷箭,手忙脚乱下难免顾此失彼,如果不是吕布的后军在城外牵制了一部分弓箭手,吕布估计早就吃不消了。此时的吕布后背上已中了两箭,还好在他那兽面吞天甲的保护下入肉不深,仅仅是皮肉伤而已。可是在右手手臂上一支羽箭穿透肩甲刺入肉中却是让吕布有些吃痛了。
  箭头的伤势愈发让吕布恼羞成怒,疯狂的杀戮起来。幸运的是,吕布的暴露让他一时间战斗力暴升,不过也暂时让他忽略了正在后方指挥的阮凡,只顾着享受杀戮的快感。
  城门洞内的骑兵们见吕布负伤,且敌方阵型已乱,顿时纵马抢攻来上来,想要支援吕布。城外的骑兵见状,也开始呼啸着朝着城内冲去。而让并州骑兵奔驰起来的代价是巨大的。一开始两军人数相当,各一千人左右;之后吕布攻城,损失了一两百余人,阮凡占据有利地形结阵而守,一度处于上风;结果却被吕布一人冲散阵型,如今并州狼骑入城,刀砍枪刺箭射之下,阮凡军损失惨重,之前辛苦建立起来的优势瞬间荡然无存。
  吕布此刻也被解放了出来,稍稍冷静的观察了一下战场,发现了正在后方指挥的年轻将领阮凡,便率领着前军仅剩的两百余骑势如破竹,直指阮凡而去。而吕布后军进城之后,一部分骑兵对城梯之上的弓箭手进行还射,另一部人纷纷下马拔刀,往城头上攻去!战斗终于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短兵相接。
  羽林军虽然算的上是天下精锐之师,可相对于并州狼骑更擅长团队作战,而并州兵一个个如狼似虎,单兵作战能力远超阮凡帐下的士卒。由于阮凡军的刀盾手和长枪兵的阵型已经被吕布冲散,基本上现在都是各自为战,从而被并州兵以多打少逐个蚕食。而城梯上的弓箭手们被近身后,很多还来不及拔出短兵应敌,便惨死于对方刀下,片刻后就被吕布军攻上了城墙,鲜红的血水已洒满城头。
  眼看着吕布一马当先,率军长驱直入,跟随自己已久的兄弟们前仆后继却惨死在方天画戟之下,阮凡顿时也急红了眼,不顾亲兵的劝阻,纵马挺枪向着吕布冲了过去,惊得阮凡身边一众人亲兵慌忙跟了上去。
  “弟兄们!即使要死!也赌上我们的尊严!为了名誉而战!大声告诉我!!我们是——?”阮凡一枪将一名并州骑兵挑落马下,砸翻数人,犹自冲着士兵们暴喝道。
  阮凡军众人见主将亲自出阵,顿时被吕布打压下去的士气又有了明显的提高,“羽林军!!!”的怒吼声响彻南门!刀盾手们竭力在抵挡敌方攻击的空隙抽冷子给上一刀,长枪兵们有的弃了长枪,用血肉之躯扑上前去,拖住敌人的步伐,给战友们争取后退结阵的机会。
  随着阮凡和他的亲兵们杀入战圈,又带动了己方的士气,终于成功的让并州骑兵的冲锋一滞,战斗又开始陷入胶着状态,片刻过后一条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可却饱含着死志的长枪阵又出现在吕布面前……
  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吕布瞬间又是怒火中烧,原以为此次奇袭声东击西,引开了对方主将,自己定能够轻松破城,直捣黄龙。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南门之下,自己竟然被一无名小卒给阻击良久。若是贻误了战机,很可能此战就只能无功而返,这叫吕布如何能不怒?
  吕布抬起方天画戟,遥遥指向阮凡,“敌将通名!”
  “大汉羽林军军司马,阮凡!”阮凡深吸一口气,在知道吕布的身份之后,他就抱着必死之心,如今又已差人前往西门、东门和城主府通报吕布入侵南门的消息,但是城中兵力本就不多,而自己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尽量拖住吕布的脚步了。
  吕布闻言却是愣了愣,他怎么也没想到,能够阻击自己这么久的敌人,竟然只是一小小的军司马!李儒治下之军,难道真有如此强大?想起董卓的话,吕布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动摇,甚至是惧怕……而只有杀戮,才能掩盖他内心的动摇,掩盖那一丝惧意。
  于是,吕布又举起了方天画戟,手中缰绳一提,胯下赤兔就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着阮凡瞬间而至。二马交错,一道寒芒拦腰而过,吕布却已是冲进了阮凡身后阵中,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错愕之中,挥舞起手中长戟,带起一片片血花……
  听着身后一声声惨叫,阮凡想要回身去追,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仿佛听见了亲兵们撕心裂肺的悲吼,看见对面骑士眼中那或漠然、或怜悯、或兴奋的眼神,忽然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许多,自己似乎飞了起来,身子后仰,看见了星空,看见了一轮皓月。随后他感到自己正急速坠下,而最后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员挥舞着方天画戟,在大杀四方的矫健身影。
  阮凡闭上眼,口中轻吐二字:“吕布……”
  …………………………
  “阮大哥(阮大人)!!”无数声凄厉的嘶吼声过后,是那悍不畏死的疯狂厮杀。即使手中兵器断裂,他们还有拳脚;即使身体被长枪贯穿,也要牢牢的抱住敌人,让战友们能够将敌人击杀;即使被砍断了手臂,他们还有牙齿……
  吕布懵了,是的,从军二十余载,面对过凶残的胡人、羌人,可从未见过如此悍勇的部队。即使是古之吴起,怕练兵也不过如此吧?对自己武艺极度自信的他,此刻肩甲脱落,三叉紫金冠已不见了两叉,甲胄上东缺一块西缺一块,沾满了鲜血,十数支箭矢插在身上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就连握着方天画戟的手,还在忍不住的颤抖……
  吕布看着眼前仅剩的百余名羽林军人,他们无一不是身负重伤,可仍然互相搀扶着,即使是缺胳膊少腿,也都倔强的站着!因为他们是身为”国之羽翼“的——羽林军!。
  “阮大人!我们就要来陪您了……”一只眼睛已经被利箭射瞎的亲兵队长,喃喃的望着夜空,九月的皓月还是那么明亮,那么圆满,只是,他们再也回不到故乡了……
  九月秋凉兮,四野飞霜,日月征战兮,归期渺茫。
  白发老母兮,盼断肝肠,妻子何堪兮,独守空房。
  弟兄想见兮,跺足拭掌,姐妹思念兮,泪雨千行。
  故交好友兮,登门看望,窗兄窗弟兮,问短问长。
  一旦交兵兮,枪尖而亡,骨肉为泥兮,同战沙场。
  与子征战兮,君身先殇,生死与共兮,宁忘故乡。
  一阵低沉而又凄凉的挽歌回荡在南门上空,余音缭绕,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