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三清殿
  “嘿!全都化了!”
  “这回省事儿了!”
  螺旋攀升的阶梯上,三男一女发足狂奔。
  沿着再无阻碍的前路,愈发地接近圣宫高处。
  先前在龙皇殿里,启明之主巧妙利用腐化物,召唤出数百只强力粘液怪,险些让众人死无葬身之地。所幸上官凝漪眼疾手快,危急关头粉碎了枯荣玄晶,将其中的龙血之力释放开来。
  作为上古圣兽遗物,祖龙精血威能无穷,纵是只有区区一滴,便彻底净化了整座大殿,乃至顺手扫清了后面的阶梯,腥风所至之处粘液怪悉数溶解,倒也给分兵后的四人省了不少力气。
  昏暗的阶梯不见首尾,除了急促的脚步与呼吸,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每向顶点处靠近一米,无形的压力便强上一分,而污秽的气息也愈发浓烈。四人纵有核心支持,都难免感觉有些不适,只得主动运功进行压制。
  四人置身战场前沿,与看不见的时间赛跑,既不知道同伴们的情况,也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自己,仿佛在深夜里航行的孤舟,举目尽是令人窒息的黑暗。饶是如此,他们却仍然心无旁骛,保持着最高的专注力沉默赶路。
  某时某刻,前方的阶梯陡然变宽,另一座更巍峨的大殿赫然眼前,门口的石碑被气派的牌楼取代,顶部的匾上写着“三清殿”三个大字。厚重的殿门表面,黑紫色的软膜被溶解大半,应是龙血的威能止步于此。
  “祝咱们好运吧。”夏琼拍了拍李暮雨,摸出最后一颗回复丹药,塞进嘴里用舌头轻轻压住。
  “准备好。”袁仁给自己打了两针,把随身的装备依次调试好,又将一枚纽扣状的东西别在胸前。
  “就剩人主一个了。”唐威紧了紧袖口裤口,把肩头的龙眠臂章摆正,双手略微用力地攥紧钢棍。
  “龙血的力量没渗进去,里面可能还有泥巴怪。”李暮雨掏出如意,小心谨慎地走向殿门。
  清除掉残留的软膜,三男一女闯入大门,只见大殿内部气势恢宏,纵是满目的腐蚀也难掩那份壮丽。与前面三座大殿不同,三清殿的中心没有祭坛,只有一堵圆柱形的高墙。
  高墙顶天立地,将大殿分隔成内外两侧,圈住了殿内近八成的面积,仿佛一根杵在箱子里的水泥管子。四人绕着高墙跑了一圈,便陆续看到三扇拱门,分别位于大殿的两点、六点、及十点方向。
  两点和十点的拱门紧紧闭合,表面闪烁着复杂的道文,看上去完好无损。至于六点方向的拱门,则有外力破坏的痕迹,表面的道文支离破碎,不少断裂的位置被晦涩的咒文所取代。
  三扇拱门的上方,各有一尊神祇的雕像,原本应是仙风道骨之姿,此刻却被侵蚀得莫名诡异。高墙脚下尽是腐化物,浓度比龙皇殿只高不低,却意外地没有形成粘液怪。
  “人主怎么没在......”唐威不禁眉头大皱。
  “从这儿进去了。”夏琼指了指破损的拱门。
  “里面就是魔种沉睡的地方。”李暮雨眯起眼睛。
  李暮雨非常确定,这堵高墙的内部,便是那废弃的时空通道,也就是魔种沉睡的地方,至于人主想必也在里面。念及此处的他深深吐纳,将身体与精神调整到最佳状态,不疾不徐地走向六点方向的拱门。
  如意被充沛的灵能催动,放射出耀眼的金黄光芒。
  附在拱门表面的咒文,也像泡沫般相继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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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
  高墙内侧。
  这里有一条圆柱形的管道。
  它起于下方无尽的深邃,又笔直冲向上方的昏暗。
  仿佛连接了皇天与后土,让人猜不出到底有多长。
  管道孑影独立,杵在高墙内侧区域的中心,像是水泥管子里面的金属管。它的表面寸寸龟裂,布满了骇人的侵蚀痕迹,虚弱的禁锢道文扭曲变形。在那个腐化程度最严重、乃至管道都有些变形的地方,则设有一座圆环形状的平台,好似在金属管上套了个螺母。
  同一水平面上,另有三座半扇形平台,分别位于两点、六点、及十点方向。与环状平台相比,三座扇形平台面积更小,边缘紧挨着外围的高墙,其上各有一尊黯淡的麒麟雕像。贯通天地的广阔空间里,四座平台沉默地遥遥相望,以狭窄的桥梁连结着彼此,形成了仅有的能落脚的区域。
  环状平台的南侧,有一道几尺高的身影,看上去像是一名人类男性。他穿着暗色袍服,身材既不高大也不魁梧,却隐隐散发着异样的压迫感。那对瞳仁闪烁着幽光,活似爬行动物的眼睛,而那些又长又粗的须发,则呈现出某种古怪的弯曲,细看竟是柔软粘稠的触须。
  正是潜伏者组织的头目。
  被称作“人主”的家伙。
  此时此刻,人主就站在平台内侧,用手中的宝物抵着腐化严重的管道。那是件獠牙状的法器,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诡异感,仿佛诞生于异界的邪兽利齿。尖锐的头部嵌在管道表面,撕裂了虚弱的禁锢道文,将滚滚黑雾灌入裂隙。邪能入侵之际,管道的裂隙缓缓扩大,兼有无法描述的声音从里面渗出。
  “终于......”
  人主右手紧紧攥着法器,坐看獠牙由黑逐渐变白。
  满是死皮的嘴角微微上扬,丑陋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
  某些尘封多年的遥远记忆,也睽违已久地涌上了心头。
  譬如在成为“人主”之前,他的名字其实叫王武。
  王武生于修行世家,老祖宗乃是一代名宿,修为比肩太昊金宫长老,在江湖内外享有极高的声望。至于王武其人,当时还是个青春少年,在同辈中属于资质中上、却算不得出类拔萃的那一批。在雄厚底蕴的支持下,他的修行之路还算平坦,如果没有太多意外与波折,想必未来终会成为一代高手,并作为家族的骨干力量继续为后代造福。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王武万万没有想到,某个看似祥和的晚上,家里那位严肃而不失慈祥、对后代关爱有加的老祖宗,竟是莫名其妙得了失心疯,不仅一把火烧了家族宝库,将代代积累的资源付之一炬,还在自己的寿宴上大开杀戒,将祝寿的子子孙孙屠戮大半,就连诸多外姓骨干也没放过。毁掉家族的根基后,老人仍然不肯罢休,转而将目光投向年轻一辈。
  对于所剩不多的苗子,老祖宗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王武等人绑起来,依次废掉了大家的修为,并让他们逐个立下毒誓,即从此以后远离修行界,遁入俗世过平凡的生活。在这之后,老人散尽功力与生机决然赴死,而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家族庄园,也被恐怖的能量余波彻底夷平。支离破碎的废墟之上,便只剩下那些呆若木鸡、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年轻人。
  失去了全部修为,失去了历代传承的底蕴,失去了父母与一众至亲,就连容身之所都不复存在。仅仅一夜的功夫,这些在修行界风生水起、本应享有光明前途的青年俊杰,便突兀地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所谓祸不单行,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一队修士便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直接抓人,将失魂落魄的幸存者们带回不远处的营地。
  这队修士成分复杂,既有身手过人的散修,也有各门各派的高手,并且似乎以太昊金宫马首是瞻。王武至今都还记得,他们连缘由都没能获知,便被这些人押回了营地,像犯人一样挤在山洞里,接受了严格而密集的审讯,末了还被一位扶摇大能逐个搜魂。待到翌日清晨,饱经折磨的幸存者终获自由,被冷漠的审讯者粗暴地赶了出来。
  对于个中缘由,审讯者们不曾细说,只是警告幸存者们不要多问,并且提醒今日之事莫要外传。一众年轻人被折腾个够,虽然没被施加记忆禁制,却也不打算违逆审讯者们,只得悻悻应下了全部要求,随后则跟随本能回到家中,而等待他们的依旧是那片废墟。面对惨淡的现状,劫后余生的大家触景生情,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守故土,都只想着尽快逃离这片伤心之地。
  捡了些细软当做盘缠,仅剩的族人们互道珍重,随后分成几拨各奔东西。王武却不愿意扎堆,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在数千里外的海边住了下来。对于传统修行者而言,江湖即是去处与归宿,修行即是毕生的事业,而实力则是赖以生存的本钱。如今家道中落修为尽失,被曾经熟悉的世界拒之门外,不再是修行者的他只得白手起家,依靠拙劣的凡人本领艰难地度日。
  清苦的岁月里,王武没少受窝囊气,对身旁这些又坏又蠢、毫无可爱之处的凡人愈发厌恶。至于当初那些冷漠凶恶、不惮于落井下石的修行者,以及缔造悲剧的自家老祖宗,则更是其心意难平的憎恨对象。对于当时的变故,他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某个看似平常的傍晚,一名神秘的男人突然造访,凭着一手近乎诡异的本领,将其被废的修为彻底恢复。
  王武一朝恢复修为,内心禁不住又惊又喜,忙不迭朝神秘男子叩首,并向恩人讨教尊姓大名。面对这个失态的后生,那神秘男子却相当淡定,直言王武的老祖宗是其故人,先前曾长期隶属同一个组织。王武听罢刚要细问,神秘男子便截断话头,表示那糟老头背信弃义,出卖了组织与众位同僚,而鉴于其早已经身死道消,这份因果便只能由子孙来承担了。
  神秘男子给出选择,即王武要么祖债孙偿,就地自裁替老祖宗赎罪,要么加入其所在的组织,权当纠正家中先人的过错。同时他还适时表示,一旦成为组织的成员,便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王武在尘世摸爬滚打多年,早已不是心思单纯的孩子,只觉神秘男子的话不可尽信。可为了能够保全性命,他自知没有更多选择,只得无条件地答应入伙。
  王武非常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眼前的神秘男子亦非善类,这般举动等同于逼着自己上贼船。饶是如此,早已厌倦了凡人生活的他,却相当觊觎这位神秘高人的本领,所以对于入伙一事倒也不太抵触。于是乎,王武被施加了精神禁制,让神秘男子带回组织内部,以全新的身份卖力地工作,很快便得到大人物的认可,在前辈们的引导下再度踏上修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