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 出宫
  北京南苑机场。
  李谕驾驶一架飞机缓缓落地,当他与吕碧城走下梯子后,冯玉祥立即笑呵呵迎了过来:“李大学士果然文武双全,还会开飞机。”
  “有时候手痒,就忍不住开一圈。”李谕说。
  “真是威风!以后要是能建个空军,岂不横行天下。”冯玉祥说。
  李谕笑道:“飞机并不难获得,但飞行员太难培养,而且国内的形势,拿不出那么多钱供养空军。”
  “院士先生不是已经造出来了?”冯玉祥说。
  “我主要面向民航方向,”李谕说,“明年应该会出一架改进型号的全金属民航飞机,载客量提升到10人,并且将再次提高安全性。”
  “载客10人?听起来是个大家伙。”冯玉祥说。
  “体积确实大不少,这是未来的方向,美国的福特公司都加入到了全金属客机的研制中。”李谕解释了一下。
  冯玉祥赞道:“院士先生果然是有文化的人,我这种老粗人根本无法想象这种能上天的东西要怎么研究。”
  李谕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不过现在国内科学教育刚刚开始,而且财政穷困的同时又政局混乱,导致很多科研项目无法进行。”
  “身为军人,听到先生的评语,感到万分惭愧!”冯玉祥惋惜道。
  李谕又说:“冯如还在飞机厂研制出了水上飞机,只不过应该没有太多用武之地。而大洋对岸的日本,几年以前就已经研制成功一种叫做航空母舰的军舰,将是未来海上最强利器。科技的强大,让列强的军事实力还在突飞猛进。”
  “日本国?”冯玉祥的得力部下鹿钟麟警惕了起来,“航空母舰?听起来像先生在星战中描述的幻想武器。”
  李谕说:“有些幻想肯定是基于现实推演出来的。”
  冯玉祥喟叹道:“看来我等确实仍需努力。”
  日本是从1919年开始,参照英国的方案开始建造的凤翔号航空母舰,1922年底下水,一般意义上被认为是第一艘专门设计建造的航空母舰。
  凤翔号有一些很奇葩的设计,比如它的飞行甲板末尾不是上扬,而是向下。日本设计师说是为了增加起飞速度,但航母飞行员一直骂声不绝。
  而且凤翔号航母的稳定性很差,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训练使用。
  但凤翔号竟然是唯一一个二战后还完整存活下来的日本航母……
  今天李谕来见冯玉祥,还有一个原因:参加冯玉祥的婚礼。李谕拿出一个包裹说:“刚知道冯将军要在南苑举办婚礼,仓促中只带了这么一件东西,据说是乾隆皇帝曾经使用过的一把短剑。”
  冯玉祥惊讶道:“皇帝的御剑?”
  李谕笑道:“这把短剑不是龙泉宝剑,不过也不是什么凡物,宝剑赠英雄,很合适。”
  冯玉祥问道:“就算短剑,似乎也是宫禁里的宝贝吧?”
  李谕有意无意中说:“现在北京城的古玩市场充斥小朝廷偷偷卖出来的宝贝,要不是我在盐业银行有点话语权,很多东西都要被卖给日本人。”
  冯玉祥琢磨了一会儿,说:“难不成他们想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搞事情?”
  “这就不好说了。”李谕道。
  冯玉祥收好短剑,对李谕说:“院士先生,李夫人,里面坐吧,有点寒酸,还望见谅。”
  冯玉祥的婚宴异常简单,甚至比普通人家都简单,一桌只有四个菜,还有馒头和小米粥。
  这是他第二次结婚,冯玉祥的第一任夫人去世后,有不少上流人士想把姑娘嫁给冯玉祥这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甚至包括直系头领曹锟。
  但冯玉祥却对媒人说:“高攀曹大人爱女实乃三生有幸,不过我有个请求,不管是谁嫁到我冯家,都应依照冯家的传统规矩,穿粗布衣衫,吃粗茶淡饭,会纺线织布,还要抚养前妻的小孩子。”
  曹锟听了只能作罢。
  冯玉祥信基督教,第二任夫人李德全是在教堂里认识的。
  据说冯玉祥曾问李德全为什么要嫁给他,李德全答:“主怕你不为民办事,派我来监督你的。”
  冯玉祥听后非常满意。
  李德全蛮厉害的,之前在女子协和大学读书,是民国时期不多的高文化女子,49年后还是第一任卫生部部长。
  ——
  现在的直系,虽然看似拿下了大部分领土,但也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用不了多久,形势就会急转直下,根本无法控制。
  首先是蠢蠢欲动的奉系军阀,第一次直奉战争失利后,张作霖一点都不服气,一直整军备战要再次入关。
  而他们暂时忽视的广州国民政府,也有了大动作,主要是苏联开始支持孙先生了。孙先生在广州的军事会议上,已决心北伐。顺便在广州成立了黄埔军校,黄埔的发展真心快,用不了两三年,势头就能盖过已经建校多年的保定军校。
  不过最先行动的还是奉系。
  与四年前的直皖战争以及两年前的第一次直奉战争相比,这一次奉系倾巢而出,张作霖挥师25万大军南下,打响了第二次直奉战争。
  直系一方也拼上了家底,吴佩孚带20万大军在热河、山海关与奉军正面交锋。
  奉系派上前线指挥的是少帅张学良。吴佩孚知道后相当不屑的,直接说:“张学良是个小毛孩子,我看他就是一个花花公子,上次在北京,他也是成天跳舞。他懂什么打仗!这次我们一定要痛击东北军,活捉张学良!”
  即便张学良的部队装备精良,大都是日系装备,吴佩孚也看不上眼,甚至把张学良当做了“运输大队长”。
  但吴佩孚没想到的是,真打起来后,主角竟不是他,也不是张学良,而是在身后“背刺”的冯玉祥。
  ——吴佩孚被偷家了。
  冯玉祥的临阵倒戈让直系瞬间溃不成军。
  冯玉祥骑着高头大马进入北京城,立马就做了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驱逐清室。
  其实早在1917年张勋的辫子军复辟时,奉命进京攻打张勋的冯玉祥就差点没忍住杀到紫禁城,赶走“不劳而获”的小朝廷。
  冯玉祥招呼过来鹿钟麟:“带上一队人马,今天必须让逊清小朝廷离开紫禁城!”
  鹿钟麟领命后,叫上临时内阁代表李石曾,来到了紫禁城门口。
  这里刚刚完成换防,此前负责守卫紫禁城的1200士兵全被冯玉祥缴了械。
  内务府大臣绍英一脸蒙圈地站在宫门口,看着鹿钟麟递过来的《修正清室优待条件》。
  鹿钟麟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说:“赶紧签了吧,然后三小时内离开紫禁城。”
  “是真的?!”绍英身子猛地一哆嗦,瞬间感觉天塌了,一分钟后才缓过神,对李石曾说,“你不是大学士李鸿藻的公子吗,怎么帮着当局欺压清室?”
  李石曾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没有说。
  绍英接着看向鹿钟麟,哀求道:“你不是太傅鹿传霖的嗣子吗,又如何对清室如此苦苦相逼?”
  鹿钟麟是个军人,没有那么好惹,他摸了摸手枪:“要是不搬出去,我就要让景山上的炮兵开炮了!”
  绍英知道事情无法挽回,赶紧带着文书朝宫里飞奔。
  储秀宫中,溥仪正优哉游哉地和婉容吃苹果,就听绍英大呼小叫着跑了过来:“皇上,皇上……冯玉祥派了军队来了!还有李鸿藻的后人李石曾,说民国要废止优待条件,拿来这个叫,叫签字……”
  溥仪的手瞬间僵住,苹果掉落在地上,忙不迭接过《修正清室优待条件》看了起来。
  绍英喘了几口大气,接着说:“皇上,他们说,他们说限我们三小时内全部搬出去!”
  溥仪本来不是很慌,因为这件事早就有了心理建设,就算按照早前的优待条件,他们以后也要搬出紫禁城的,只不过事情来得太突然,而且时间给得太短。
  “三小时?!我的财产怎么办?”溥仪慌张道,“快打电话找庄师傅!还有王爷!我早就知道要出事,偏不叫我出去,快找王爷!”
  载沣的社交能力比绍英稍强那么一点,但也仅限一点,能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延长几个小时而已,肯定不可能拖到明天。
  鹿钟麟咄咄逼人,再次让士兵进来传达最后通牒。
  溥仪的岳父荣源听说鹿钟麟在景山架了大炮,赶忙躲进了御花园。
  身边的肱股之臣们都吓成这样,溥仪实在没办法,于是在文书上签了字。
  载沣见状,立即把头上的顶戴花翎扔到地上,“完了,全完了!这个以后也没用了!”
  几十分钟后,溥仪走出神武门,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大内,总感觉空气都有不一样的味道。
  鹿钟麟提前备好了几辆汽车,走过来与溥仪握了握手,问道:“溥仪先生,你今后是还打算做皇帝,还是要当个平民?”
  “我愿意从今天就当个平民。”溥仪说。
  “好!”鹿钟麟大笑道,“从今以后,你就是中华民国的公民,我有责任保护你!”
  李石曾说:“既然是公民,就有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将来为国效力,说不定也能被选做大总统。”
  这句话摆明了是纯粹的安慰。
  但溥仪这时候总算成年了,说了一句估计是他这辈子最精彩的话:“我本来早就想不要那个优待条件,这回把它废止了,正合我的意思,所以,我完全赞成你们的话。当皇帝并不自由,现在我可就得到自由了。”
  这句话说完,鹿钟麟、李石曾和所有的士兵都给他鼓起了掌。
  溥仪当天住进了后海的醇王府,也就是北府。
  虽然他没有来得及带出紫禁城里的宝贝,但此前的半年中,他早就偷偷往外运了七十多箱文物,暂放醇王府,这些东西足够他逍遥快活了。
  其中就有《步辇图》这种国宝级的文物。
  但清朝皇帝里,估计也就乾隆有还算不错的艺术鉴赏力,此后的皇帝压根没时间培养艺术细胞,到了逊帝溥仪更别提。所以溥仪对这些东西真心没什么爱惜的想法,只是当作另一种形式的金钱。
  《步辇图》后来被溥仪在天津卖掉,辗转多年,才又重回故宫博物院。
  紫禁城腾出来后,李谕托关系,带着夫人孩子以及几名北大的教授、记者进入故宫看了看。
  此时的紫禁城,人去城空,一些窗户上甚至结了蛛网,砖缝里也钻出了杂草。
  房间全都上着锁,吕碧城透过窗户看了看储秀宫的寝室,说道:“原来慈禧太后的卧室这么小。”
  李谕说:“卧房大都这样,可能老太太也相信卧室和床弄得瘦长一点好,有‘长寿’之意。不过她用的东西可都不便宜。”
  吕碧城说:“过生日能花几百万两,当然便宜不了。”
  《晨报副刊》编辑徐志摩最感性,目睹了紫禁城的颓废后,还写了几首诗。
  鲁迅说:“溥仪出宫时说的那句话颇有点意味,在这里面待着不出去,真的没有自由。”
  李谕说:“匈牙利一位诗人有一首很不错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不过这几样,貌似小皇帝还是只有生命一项。”
  鲁迅说:“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首诗写得很不错嘛!哪位匈牙利的诗人?”
  李谕说:“叫做裴多菲。”
  鲁迅说:“写得太入骨了!”
  徐志摩也非常喜欢,“要是这么说,我也没有爱情,但不知道会不会为了自由放弃爱情。”
  李谕笑道:“婚姻是坟墓,不见得有自由。外面的人想进去,进去的人想出来。”
  徐志摩沉思片刻,叹道:“真是太令人难以抉择了。”他接着问道:“院士先生,听说您今年还会远赴欧美参加学术活动,是不是……是不是徽因和梁大公子也会随船前往美国?”
  李谕点了点头:“任公曾向我打听美国哪所大学建筑系好,提及了此事,他们两人会共同赴美学习建筑学。”
  徐志摩更加伤感了:“破败啊,满眼都是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