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已昏沉。
  叫花子紧紧地捂着手里的吃食,他跪趴在地,眼睛微微地往外瞥,身体瑟缩,心急如焚,担忧妹妹这时候怎的还不回来。
  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委屈,可谓大起大落,这董老爷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已在洛阳城连续施粥一个多月,因他今日被几个叫花子围殴,身体不适,未能赶得上这好时候,才想着另辟蹊径,去董老爷府上求助。
  没曾想……董老爷是面慈心毒,这侮辱驱赶他的下人,才是乐善好施的好人。
  明日他定会去城隍庙一趟,为这人祈福,愿他一生平安喜乐,消灾延寿。
  小巷外突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是自家妹妹回来了。
  妹妹也不过七八岁年龄,小脸脏兮兮的,身上只套了个破布袋子,她眼珠子圆溜溜地转,低下头,捧着手里的空碗,很是委屈。
  她指了指裤腿上显眼的脚印,小嘴一咧,眼泪就啪叽啪叽地掉下来,“哥哥呜呜呜……他们嫌我脏……呜呜呜呜……踹我一脚……幸好有个大哥哥帮我……啊呜呜呜呜……”
  叫花子心疼不已,他小心翼翼地抹去妹妹眼角的泪水,赶紧把怀里的馒头拿出来,放在妹妹的手上。
  “呜呜呜呜……馒……馒头?”妹妹一下子停止哭泣,她感受着底下松软的触感,情不自禁地咽了几下口水。
  她拿着馒头正要往嘴里面塞去,瞧见哥哥渴望的眼神,她又转而捧到哥哥手里,“哥哥,你吃。”
  叫花子欣喜地摸摸妹妹的小脑袋,他像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白馒头,“哥哥也有。”
  两兄妹对视,欣喜地吃了起来。
  ……
  集市热闹纷呈,众人集聚在此。今日是黄辰吉日,源生药堂开张,掌柜喜笑颜开,为感谢众人捧场,分发小吃等若干。
  掌柜不过而立之年,坐堂大夫更是生得年轻俊秀,虽说喜气洋洋,却难免有议论之声。
  掌柜的一听,大声到,“不知诸位可曾听过妙手神医楚过风?”
  “楚大夫真乃神人也!前年,汶南发生瘟疫,死伤大半,楚大夫孤身下山,凭一己之力熬制出能治病的药,救活了无数人呐!”
  “楚大夫医术可是出神入化,只要有一口气,都能给你救回来!”
  “听闻楚大夫这身本领是向仙人学习的,有在山中的樵夫说……看见楚大夫在腾云驾雾呢!”
  “真的?”
  “楚大夫可在这?”
  “我愿出白银千两,请楚大夫治病。”
  “我愿成仙,欲跟楚大夫修行……”
  眼见这场子算是彻底热闹起来了,掌柜的可算放下了心,他嗓子一扯,大声道,“楚过风大夫已仙逝,但……”瞧见众人失望的神情,他话语一转,“这位坐堂大夫,诸位可别小瞧于他,他可是楚过风大夫的亲孙儿,老人家仙逝时,那一身本领,可是分毫不落地传给了咱们的楚旭大夫。”
  众人颇有意动,但这事关性命,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掌柜的看还差把火候,他高举起手,喊到,“诸位若有身体不适,首位的……不收银两!”
  众人面面相觑,这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这时,楚旭却走了出来,他向远处不起眼的身影作上一揖,“请这位小哥过来,且让我为你瞧上一瞧。”
  听到楚大夫的话,叫花子惊得手里的吃食都掉了一地,感受着众人刺眼且探究的目光,他慌乱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就要拉着妹妹一起逃跑。
  掌柜的看不过是个叫花子,他略有不平,心有嫌弃,再一看这人浑身流脓,恶臭不已,恐这人污了源生堂名声。
  他虽为掌柜,可不过是个打点的,楚旭才是里头当家的,他只得假笑着跑上去,拦住这叫花子的去路。
  “来来来,里面坐,楚大夫医术高超,定能还你一个清白的身体。”
  叫花子胆怯地低下头,他并非不晓得掌柜的恶意,清白原形容女子,这不就是说他身体肮脏,比之女子还不如么?
  但围观众人唏嘘声越来越大,叫花子看着楚大夫和善的面容,心想不过烂命一条,自己往日与楚大夫并无怨仇,他有何理由谋害于己?于是心一横,便答应了。
  源生堂有内房与外房之分,外房是抓药之用,内房则是治病的。楚大夫与叫花子进了内房,把看热闹的众人挡在了门外,留掌柜的周旋应对。
  叫花子小心翼翼,无论如何也不肯坐下,只怕脏污了桌椅。
  楚旭无奈,他双指轻搭于手腕,凝神静听,又问了叫花子几个问题,他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旭对他症状了然于心,只嘱咐他不用乱跑,便到后面忙活去了。
  叫花子是坐立难安,心神不宁,他一会儿掀开帘子看看妹妹在否,一会儿搁这胡思乱想。
  楚大夫进来了,他把叫花子领进澡间,里面竟备了个大木桶,热气蒸腾,还有扑鼻的药味。
  “你且进去洗洗,因你身上有疮疤,动静要轻,不可挫破,这是药汤,于你有大用。”
  叫花子稀里糊涂的就被推了进去,皮肤一触碰到药汤,先是轻微的麻痒,而后就变成剧痛,药汤是浓郁的白色,他只把头发浸湿,就成了黑色。
  楚大夫还在一旁瞧着他,说是得呆够一刻钟才能出来,又扔了个大药包进去,药力更强,不一会儿就熏得他头晕目眩,十分难受。
  这头发胡七乱八,纠缠成一团,楚大夫干脆拿来大刀,给齐根砍断。
  过一遍药汤后,楚大夫又洒了一些粉末在他身上,随后开始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口,这一来一去,竟就到了收市的时候。
  原本黑黢黢的叫花子,这么一番梳洗之后,竟也是个秀气的小子,看着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只不过由于长期挨饿,实在太过瘦弱,连肋骨也清晰可见。
  围观众人早已散去,掌柜的进来瞥了一眼,他本还想嘲讽几句,瞧见这叫花子模样,也不由地生起了怜悯之心,他长叹一口气,跟楚大夫打了招呼,帮忙收店就回去了。
  瞧着躺在床上被扎满布条的叫花子,知晓他们无处去留,楚大夫又给着二人做了吃食,随后还留兄妹二人过夜。
  叫花子心内惶恐,他不晓得应如何报答楚大夫,身上并无银两,又无谋生技能,但平白受人恩惠,这该如何报答?
  楚大夫只笑了笑,说,“我需一个童子,为我挑拣药材,忙源生堂内外之事。管你吃住,一月五十铜板,你可愿否?”
  叫花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大夫,“楚大夫,我……我不识字……也不晓得如何挑拣药材,但我……愿学,谢谢,谢谢……”
  他一边讲着,竟一边掉下泪来。讲着讲着已然语无伦次了。
  “你姓甚名谁?”
  “我不晓得……从来没有人给我取名。”
  “那我日后便唤你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