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昏落日,炊烟寥寥。
  “呐…许…许先生,俺家二狗才八岁咧,这劳什子修仙的,他这么小咋懂咧?”
  地下扑棱着两只灰白色的蛾子,门框上长满了细密的杂草,被岁月侵蚀地破败不堪。
  “俺……俺很感谢您当年为二狗取名,但是当年老天爷发怒,俺田里的庄稼都饿死了,俺怕二狗活不过,所以才……”老汉脸憋得通红,“今年地里庄稼都长得好好的,俺家二狗要留下帮俺割稻子的……”
  看着许先生的面容,老汉羞愧不已,再也说不下去了。八年前,楚国正值百年之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村民饿得甚至把方圆几里地的树皮和野草都啃光了,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的现象比比皆是。二狗正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老汉老年得子,对他极为重视。为了能让二狗活下去,他答应许先生,在二狗八岁的时候把他送到许先生身边随其修行。许先生则给了老汉足以支撑一年的粮食。还为二狗赐名为楚笙。
  许先生并未言语,老汉慌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向着许先生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许先生,您是俺家的大恩人,没有您俺们都死了,但是俺五十多了才有二狗一个儿子,今年收了好多粮食,俺把它们都给您行不行,不要带俺家二狗走……”
  一声叹息。
  许先生抬脚跨过泥泞的道路,向远处逍遥而去,高声道,“七情六欲皆是害,勘破轮回生死门,世人不知神仙好,执迷不悟陷泥潭。”
  恍惚间,老汉只觉得身子一软,重重地瘫倒在了地上。
  ……
  月明星稀,烛光红影。
  楚笙叼着狗尾巴草,百无聊奈地拨动着绿色的穗子,他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屁股痒痒的,睡不着觉。
  他看了看旁边睡得四仰八叉流口水的妹妹,突然眼睛眯起,他并起两指,哈了一口气,快准狠地朝着妹妹的咯吱窝而去。
  “啊!!!”屋子里很快响起了妹妹嚎啕大哭的声音,不久之后,还兼杂了父母谩骂与噼里啪啦板子的声音。
  终于,一切安静了下来。
  楚笙捂住红肿的屁股,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
  “今年终于可以吃个饱饭了,感谢老天爷爷啊,俺家大刚生下来就没吃饱过呢!”
  “可不是这样,俺家欠地主那俩钱可以还上了,不然今年恐怕还要把春儿给卖了,俺可舍不得。”
  “听说隔壁私塾先生现在要招学生,只要有五斗米就可以上学。”
  “真的?”
  “俺家招财可招人喜欢了,从小就喜欢瞅小人书,俺这就给先生送去,说不定以后还能出个大官呢!”
  “招财那孩子打小可机灵了,他不仅喜欢瞅小人书,他还爱瞅别的女人洗澡!”
  一阵欢声笑语传来。
  澄澈透亮的天空里,映照着金灿灿的太阳。
  一望无际的稻田里,众人正挥汗如雨地收割着今年的希望与喜悦。老汉随意地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欣喜地盘算着弄够五斗米就给私塾的先生送去,二狗这孩子打小就机灵,即使不去跟仙人修仙,送去念念书也好。
  “吃饭喽!”
  男人们纷纷走到大树下,自家的婆娘都从篮子里取出饭菜,许是今年收成好些,那缺口的大碗上都是实实在在的大白米饭,不似往年的稀粥,几筷子下去全是水,米只有几滴。配上可口的咸菜,众人吃的狼吞虎咽,心满意足。
  老汉扛着锄头,牵着老牛,一浅一深地往大树底下走,远远看去,自家婆娘早就准备好饭菜,只是二狗那小子依旧不见踪影。不晓得又拉着妹妹去哪里疯玩了。
  吃饱喝足后,众人围聚一块聊天,也不晓得是谁提议的,说是今年收成这么好,准是丰收娘娘大发慈悲,要不就弄个祭祀庆典,为丰收娘娘献上纯朴的舞蹈与丰盛的祭品。既感恩丰收娘娘的帮助,也请愿丰收娘娘明年能够继续保佑他们。
  众人讨论得越来越热烈,甚至还当众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这是当地著名的哨哨舞,动作简单朴素却又有力量,配上雄厚的大鼓声音,那就是属于村子里面最热烈的一场庆典。
  更有调皮的孩子扎了一个小稻草人,再在旁边围上一个小石堆,假装这是丰收娘娘的雕像,傻里傻气地对着她跪拜着。
  老汉岁数大了,一人一牛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女人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男人肆意挥洒着自己雄壮的力量,动作也越来越激烈,他们在原地疯狂地旋转,就像在朝拜心中永不落幕的信仰。
  突然,一抹血红的人影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稻田,他费力地扒开半人高的稻子,金色的浪潮如潮水般把他淹没。他奋力地脱掉沉重的盔甲,朝着天空大喊一声。
  “大楚,亡了!快跑!”
  随后便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
  “哥哥,俺们要回家啦,若若肚子饿饿。”
  “俺才不回,都怪你这么笨,怎么教抓鱼都不会,害得俺们错过了回家的吃饭时间。一回家,俺娘就打俺屁股,都不打你。”
  “才不是若若笨,哥哥不可以说若若笨……”五岁的小女孩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嘴一撇,就准备嚎啕大哭,却赶紧被她哥哥捂住嘴巴。
  “烦死了,莫哭,俺这就带你回去吃东西,但是你要听话。”
  “嗯。”妹妹乖乖地点头。
  午后的阳光虽然毒辣,大树底下却带来了一丝阴凉。
  楚笙拉着妹妹轻手轻脚地往家的方向走,远处稻田的方向传来了一丝动静,许是因为距离太远,隐隐约约听不清楚,风里面夹杂着古怪的腥味。
  两兄妹淌过潺潺的小溪,跨过泥泞的小路,越过低矮的丛林,眼前视线逐渐开阔。村头大榕树下向前的第二间屋子就是他们的家。
  天空被乌云遮蔽,逐渐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给村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楚笙蹑手蹑脚地前进,嘴里还嘀咕着。
  “这条小路不能走,大刚那坏小子最喜欢告状,每次都是因为他俺才被娘抓到打屁股。这条也不能……葛大娘跟俺娘关系最好,那条……”
  他停在路口上左右为难,妹妹委屈巴巴地捏了捏楚笙的衣角。
  “哥哥,俺饿。”
  楚笙叹了口气,算了,被娘打屁股就打吧,谁让俺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呢!招财那小子天天和他弟弟打架,每次都眼巴巴地看着俺家若若,他准是羡慕地不得了。
  一想到这些,楚笙也再无顾忌,拉着妹妹飞奔回家。
  泥泞的小路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两兄妹气喘吁吁地打开家门,楚笙习惯性地蹲下,因为娘每次找不着他,准会拿大扫帚狠狠地抽他屁股。
  两兄妹抱头蹲下,半天却不见任何动静。
  “娘?”
  楚笙略有些疑惑地抬头,屋子里面空荡荡的,一丝人气也没有。
  “娘?”楚笙放开若若,让妹妹自己去找吃的。
  他则是穿过正堂,先是悄悄地溜到厨房,轻声唤道,“娘?”随后又跑到卧室,大声唤道,“娘!”最后跑到柴房大声嘶吼,“娘!俺和若若回来了!你在哪!”
  他里里外外地把家里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爹和娘的身影。
  “难道娘去给爹送饭,还没有回来?”楚笙郁闷地瞥了眼门外阴沉的天色,突然喘喘不安起来,自他记事以来,这个点娘一定会在家里拿着大扫帚准备抽他。
  “别吃了,走!”楚笙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焦急地打断妹妹端碗的手,强硬地拽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跑。
  碗哗啦一声地在地上摔个粉碎。
  他们疯狂地往稻田的方向狂奔,现在是秋收的季节,爹娘他们一定会在稻田那里收割稻子,路上寂静得可怕,以往熟悉的鸡鸣狗叫声消失不见,爱捉迷藏的春华,爱告状的大刚,爱打架的招财……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越靠近稻田,那种古怪的腥味就越强烈。
  楚笙放慢了脚步,茫然地看向前方。一条条杂乱的血迹从他脚下开始,一直蔓延到远方。
  妹妹还在委屈地抽泣着,楚笙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轻轻地捂住若若的眼睛。
  “别看。”
  脚下的血迹触目惊心,他拉着妹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金色的稻子如浪潮般把他们小小的身影淹没。
  终于,在靠近大树的地方,他们看到了爹娘。
  爹躺在大树底下,胸前破了一个大窟窿,那血汩汩地流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涡,身边是散落一地的饭菜,娘双目瞪大,不甘地看着远方,她艰难地往前爬,自腰以下被砍成两截。
  不仅仅爹娘在这,村子里的人都在这里了,他们死状各异,有的被正捅心脏,有的被割喉,有的被砍了脑袋,还有的被砍成两半,他们死前还带着惊愕的神色,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旁边象征着丰收娘娘的稻草人被染得血红。
  楚笙大脑一片空白,妹妹惊吓地放声大叫。
  风凶猛地吹过来,血色的浪潮就像深红的心脏汩汩地跳动着。
  楚笙被强烈的血腥味刺激地呕吐不已,他拉着妹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他们把鞋子都跑丢了,白嫩的脚掌被尖锐的石子磨出了血,脚掌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们疯狂地跑出稻田,跑出忘忧村,往外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