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朋友的朋友
  夜已经深了。
  听说李吹笛要回来了,秘云岫早早就告辞了。
  她可不想得罪李吹笛,也不想见到他。哪怕他是江湖中有名的大侠,人人都想一睹尊容,她也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她是怎么被李吹笛提着衣领扔出林宅。
  那天她不过是想到林兰楼身边拉拉他的衣袖罢了,李吹笛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就将她扔了出去。
  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就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
  据说李吹笛内力深厚,追风剑快若流星,一剑封喉。
  打,她是打不过他的,一招都不用,她就毫无还手之力。
  关键是她的弟弟秘云深一点都不帮她。只会在边上若无其事地摆弄着些小玩意。
  任由李吹笛把她扔出去。
  这三人的关系真是让人费解。
  所以早走为妙,省的被扔出去。
  林兰楼在泡茶,秘云疏将自己埋进椅子里。他微微有些酒意,微醺的感觉刚刚好。
  椅子里放了厚厚的毛毯。脚边不远处,是一个温暖精致的火盆。
  窗户处是两盆热闹娇艳的月季。有火红盛开的花朵,也有含苞待放的花苞。
  房间里燃着淡淡的沉香,味道单纯又饱满。
  秘云深指着花道:“这花好看。”
  “有了花在房间里,房子就不那么空寂。人也就不那么容易寂寞。来,喝点淡茶。”林兰楼把茶杯递给秘云深,淡淡道。
  秘云深默默地低下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有些沉醉了。姣好的面庞在温和的灯光下突然现出掩饰不住的幽切和悲伤。
  “我以为先生和少爷一生都不会寂寞。”秘云深道。先生是说的是林兰楼,少爷是说的是李吹笛。
  “是人,都会寂寞,哪里有不寂寞的。你虽年少也不例外吧?”
  “我也不例外,会很寂寞。”
  林兰楼默默地添茶,秘云深默默地喝茶。
  “我有一位心仪之人。她在千里城外二十里的小镇上。是一位寡妇。”秘云深道。
  “你喜欢就好。”林兰楼淡淡道。对待友人,他是宽容的,对待感情他更是宽容的。
  “她有一个女儿。扎着小花辫子。总是在小院子里跑来跑去,读书识字。我很喜欢她们。”
  秘云深的眼睛里充满着柔情,微微含着笑。
  林兰楼点点头。
  “你这样的喜欢可能持久?若不能持久就莫要表达,徒增她们母女的伤感。”
  不得不说,林兰楼是善良的,他也是位良友。
  “已经一年了。”
  “你身边佳人无数,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名门闺秀都任你挑选。为何偏偏要喜欢她们?”
  “喜欢哪里需要什么理由。”秘云深长长叹息了一声。
  又道,“有些人让人看一眼就喜欢,身上的气息看上去就亲切。就如同你我。我在她们身边说不出的放松和舒适。没有一点拘束和生疏。每天都很快乐。”
  林兰楼点点头。是的,有的人让人无端地舒适,自然,愿意亲近。
  “那你打算如何?”
  秘云深突然泣不成声,几乎打翻了杯子,深深地缩进坐塌里。
  眼泪啪嗒啪嗒地打下来。
  林兰楼惊愕之下,还未开口眼圈红了。
  从未见过一向清冷话少的秘云深如此悲伤,如此弱小可怜。
  他慌忙递过去一方洁白的帕子。
  “可是,可是,她们不见了。我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她们,我一直在找她们。”秘云深抽泣的几乎要喘不过起来。
  说话也不连贯了。“我前日就已经回到千里城外的小镇,我一直在找她们。”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林兰楼的心里划过一丝凉凉的微痛。他怎能不懂秘云深的伤心。
  等了很久,秘云深停止了哭泣。
  他的脸上布满了悲伤。
  “为何会如此——”林兰楼默默地添了热茶给他。
  “还不知道。”
  “只愿她们快乐无恙。”秘云深吸了吸鼻子,哭过的脸上红红的。
  秘云深默默地闭上眼睛,他累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累啊。
  眼泪不知不觉又从眼角又滑了下来。
  他在外面千里归来,心里充满了快乐,就是想能看到她们,看到她们的笑脸。
  可是他回来看到大门紧闭,灯火全无,他的慌张失措如冬天被冷雨浇透一般。
  “那位姑娘是位什么样的人?”林兰楼轻轻拍了拍秘云深问道。
  “她叫络衣。姿容极为普通,也从来没有什么妆容。头发高高挽起如同市井大娘,一件发饰都没有。衣衫的颜色也是如同市井大爷穿着的那般,酱色土布。”
  林兰楼微微有些吃惊。
  秘云深竟苦笑了,这位姑娘确实如此啊。可是他就是喜欢她啊。
  她每天都穿着本地人穿的酱灰色土布衣衫,高挽发髻。连一件漂亮华丽多衣服都没有,一件首饰都没有。
  她身边那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也是灰色衣衫,可是发髻上总有鲜艳的发饰,哪怕就是一小块丝纱,都是鲜艳好看的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愿意呆在她们两人的身边。
  络衣是做刺绣的。
  她精通账房的簿记之法,经常在月末出入小镇上的几家商铺,或有钱人家的账房,帮忙计算收支。
  一年前的一天,他见到她的那天,她正在飞快地打着算盘。
  灵活的手指飞快拨动着小算盘,神情专注,眉头微蹙。
  若说她有什么样的姿容,似乎也没有,皮肤黑了些,眉眼普普通通,除了天然一段女人的温婉,毫无惊艳之处。
  可是他就在那一眼之后,就极喜欢她。
  喜欢看她那种专注,旁若无人的样子。
  喜欢她那种露齿一笑,和翁妪妇孺和气交谈的样子。
  因为她精于算数,每每会帮那些做小生意小买卖的翁妪妇孺计算收支。
  而且随口而出,从未有差错。
  他就喜欢她那个样子,似乎从未刻意讨好别人,但是也从未嫌弃过别人。无论这个人是谁,她都能一概对待。
  穷愚老弱,她总是和和气气,不会厌烦。
  因为她叫络衣,有时候听起来像是在叫罗姨。
  她似乎又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在小镇上一个孤儿寡母的外乡人,竟从没被人欺负过。
  秘云深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稳稳地过下去。他能经常见到她们,去她们家做客。被她当做家里的一员。
  可是这次他从外地回来,这对母女不见了。
  一点消息都没留下,一点痕迹都没有。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好像他记得的以前都是一场梦一般。
  “她可是江湖人?”秘云深问道。
  “她精通账房算术,身手不弱。”
  林兰楼点了点头。他知道秘云深看上多女人一定不会真正普通。
  “可能看出她的来历?”
  秘云深愣了半天道:“从未问起过。她也从未问过我的来历。”
  是的,喜欢从来不需要问出处,也不必问来历。
  可是现在怎么办,人不见了。
  “我让素颜去帮你查一下。”
  “素颜,她一个养花的小姑娘出门能行吗?”
  林兰楼笑了笑。无论是素颜还是浓妆,都是林府的小管家。
  素颜是林府花草树木的管家。浓妆是后厨的管家。
  可是林府的管家,每一个人都不一般。
  “素颜是越女剑的传人。长相乖巧老实,善于搭讪。没有比她去更合适的了。没有比一个女子去打听另一个女子的消息更合适了。”
  秘云深知道林府有八九个管家,个个都不是普通人,不曾想养花的素颜却是越女剑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