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零落归山丘与情断西州路
  不久后,邹景病重。苏护又亲自来到他的府宅,坐在榻前,见邹景病入膏肓,垂下泪来,心中尽是伤心与怜惜。
  此时的邹景面黄肌瘦,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向勤俭的他终于披盖上了苏护赏赐给他的素褥和布被。他勉强挤出一些微笑,对苏护说:“蜀王,您可知道为人臣子最大的安慰是什么吗?”
  “先生请讲!”
  “在邹靖看来,作为臣子,最大的安慰就是为人赏识。昔日在河内,邹景不过一个白衣,穷困潦倒,无所生济,甚至都不能养活自己。幸赖主公赏识,收为门生。那时,邹景击剑而歌,索求无数,虽然寸功未立却都被您一一满足。从那时起,邹景决心要用尽毕生才智来回报您的恩情。
  后来,您建立了蜀国,邹景只想尽心竭力辅佐王上,让这个国家变得强大,并实现你荡平天下的愿望。那时,我无一日不忧虑,生怕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耽误了社稷。也正是因为您的英明,才让这个国家政令畅通,所有合理的建议都能够被采纳,所有各州选送的人才都能得到重用,这个国家也变得越来越强大。以弱蜀而吞强梁,这大概就是最好的证明了。现在北境一片纷乱,在强大的蜀国面前,魏国必然也难以久存。所以说,您荡平天下的愿望大概很快就能实现了。”
  说道这里,邹景忽然又落下泪来,“病来如山倒,我只是担心不能等到那一天了,不过天下已经尽在主公掌握之中,邹景即便见不到,也能想得到。华夏一统,天下昌平,国泰民安,再现盛世……”
  苏护一边听着,一边握着邹景干枯的双手,动情的说:“先生现在只要好生养病,不要悲观,待病愈之后,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您请教了。”
  “邹景已知天命,主公不用再劝。死亡于我并不可怕,我只是担心不能再为陛下的社稷尽力了。”邹景说完,又轻叹一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我现在死了,对国家还有一点好处的话,我还担心什么呢?只要国家长治久安,这就胜过我还活着啊!”
  “先生不要再说了。”此时的苏护已经泣不成声,周围的几个近臣也都纷纷落泪。
  林兴宗提着自己的酒壶,坐在门槛上,孤独而绝望的喝着酒,他不忍心去看自己的老友,可是酒难销愁,他迫切的想把自己灌醉。
  邹景又说:“临别之际,邹景还有一些话要和主公说。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当您荡平天下后,主公必然会分封诸王。您切记不要在分封的时候赏赐太多,要知道,树上的果实太多了,就会压断枝条,而枝条断了,就会伤及树身……梁国自郡王至世族皆无气节,君臣男女,寡廉鲜耻,还不如那些胡人,虽然略涉汉学却粗识大义,这些人不可重用……”
  苏护在邹景的住处陪了一天,临走之时,邹景强忍病痛,摆出一副淡然的样子笑着说:“我听说汴州在不久前发生了日蚀。如果日蚀是为我的话,我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苏护听了,更加悲伤。
  离开邹景住所的时候,林兴宗已经烂醉如泥,可是他依然让手下将手中酒葫芦装满酒,然后坐着小车,被人推着送回了家。
  苏护有些担心林兴宗,就让钟离秀陪着将他护送回了家。
  自此之后,林兴宗终日烂醉,只坐小车,被人推着去城内城外。苏护知道林兴宗心中悲伤,也就放任他去了。后来林兴宗又在小车上自备一把铁铲,并对自己的手下说:“如果我因为醉酒而死,那么死在了哪里,便就地掩埋!”
  苏护闻言,心中多有凄切之意。
  后来,苏护问邹景:“假如你不能再为蜀国效力,谁还能够替代你坐右丞相呢?”
  邹景回答说:“左丞相孟度胆略过人,素怀仁心,立国、守业都充足有余,我认为他可以代替我接受任命。”
  邹景又命人将所得的金银财宝和各种赏赐都交到府库中收藏,并命令府库的主管人员,待其死后,要把这些全都还给朝廷。邹景又留下遗言,丧事务求俭约,不得奢侈,并在死后将爵位还给朝廷。
  邹景死后,满朝缟素。苏护下令全城禁礼乐三日,以示祭奠。而苏护自己则一年不听舞乐。因为邹景在活着的时候住在西州路,苏护从此甚至都不走西州路,遇有事情,他甚至会绕过那条路,只怕触景生情。
  有一次,苏护去林兴宗家赴宴,喝得大醉,回来的时候一路唱歌,不知不觉到了西州门。苏护直觉眼前景色熟悉,却被醉意冲晕了头脑,于是问左右:“这里是何地,为什么我到了这里就有了一种悲伤的感觉?”
  左右告诉他说这里是西州门。
  苏护听了,悲伤落泪,他跳下宝马,不住的用马鞭扣打门扇,大声疾呼:“入为心腹,出为肱骨。天若见怜,还我邹景!”说罢,苏护又唱起曹子建的诗:“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当夜,苏护在西州门外痛哭一场,才又离去。
  苏护选人,唯才是举,对于曾经的清流一族少有重用。当时的庐江郡郡守杨全认为自己出身弘农杨氏,乃是华夏贵胄,江东的其他士族根本比不上他,几次请求去朝廷任职都没有被允许,因此对右丞相并掌管吏部的孟度怀恨在心。
  后来杨全不断请求朝廷扩大他统辖的土地,并意图降魏。苏护听说了这件事,以晋升的名义将杨全诏进汴州,并处死了他。
  当时的北镜,拓跋颜一心奉佛,不理国事,终致四面楚歌。北燕故国的太子慕容羽又逃回北燕故地,复国称王。辽东宇文氏也纠合一群乌合之众割据辽东。而各地酋豪纷纷举兵反叛,割据一方,以致北境风云骤起,遍地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