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初的幻想
  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自天空坠向大地。
  刚开始只是一片一片的小雪花,落在地上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一会儿,却已经洒满大地,像是披上了一件轻薄的白纱。
  姜平安抬头凝望着天空,灰蒙蒙的无边无际。
  他开口向身边的幻询问。
  “这是什么?”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颤抖,身体也在颤抖。
  “这是雪。”
  幻的身上还是那一件白色连衣裙,赤着双脚在雪地上轻快的旋转,她的长发又散开了,雪花落在上面却没有融化。姜平安出神的看着雪中舞动的幻,不自觉的伸手想要触碰银河一样的发丝。他试着伸出手掌,夜幕一样的黑发如风如水一样的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只留下了丝滑的触感。
  “阿嚏!”
  姜平安打了一个喷嚏,寒冷的感觉压过了对于美的震撼,他抖得更厉害了,连牙齿也上下打颤,在嘴里止不住的碰撞。
  “能.......给我,给我......换件衣服吗?这里......好冷啊!比......下雨的时候.......还要冷。”
  幻停下旋转,对着姜平安打了一个响指。
  寒冷陡然消失,姜平安立刻止住了颤抖,他的双手原本环抱着胸,弓着背让身体各处靠得更近一些,现在寒冷消失,身体缓缓放松,不用摆出这个不雅观的姿势了。幻并没有给他换上厚重的冬衣,而是消除了寒冷和触碰雪时的感觉。
  “外面的世界都会下雪吗?”
  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不一会儿雪花在掌心融化,留下一滩小小的水渍。
  “不是,只有冬天十分寒冷的地方才会下雪,十万大山的附近应该都不会下雪。”
  姜平安注视着幻,发现她的鼻尖和脸颊都变得通红,赤裸的双脚却还是白色的。
  “你不冷吗?”姜平安问。
  “冷的。”
  “既然冷,那不是应该换一件厚实的衣服和一双厚重的鞋子,你这样还是只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再过一会,可能就跟我刚才一样感冒打喷嚏了。”
  “是啊,可......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雪了,也好久没有没有在雪上走过了。”她讲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嘴角轻微上扬。
  这是姜平安第一次从这个女孩样子的神器脸上看到可以说是高兴的表情。
  他们双肩和头顶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姜平安一一伸手拂过,像是擦去了一层灰尘。
  “如果没有寒冷的话,那雪应该也不会让人惊喜吧!”
  幻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缓缓地握在手心。
  “你说的很对呢!”
  “对了,陈磊呢?”姜平安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在陈磊的梦中,可却一直没有看见梦的主人,也没有看见他的父亲,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下,压根就只有他和幻两个人。
  “啪!”
  陈磊站在灰尘的天空下,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列车站,车站的屋顶上矗立着五个红色的醒目字牌——扬柳列车站。
  列车站只有一层,站台上几个零零散散的乘客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待列车到来。这座列车站没有正门,乘客需要办理的一切手续都是通过对外的五个窗口进行,每个窗口有两位列车站工作人员,他们的手边放着冒着热气的红茶,背后的火炉上坐着已经烧沸的水壶,白色的水蒸气一次次的顶开倒水的壶嘴,呲呲的响个不停。
  姜平安坐等候的长椅上,细心打量着这个梦境中的陈磊,现在的他看起来和现实的中的样子基本相同,只有头发的长短略有分别,再有就是身上的着装,现在的陈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头上戴着翻毛的皮帽,帽子两边的耳暖被解开遮住了耳朵,围着一条暗红色的围巾,手上戴着厚实的皮手套。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大旅行箱和一个小的背包,小背包的外面缝上了一条可以盖住背包的粗布。
  “好了。”低沉的声音在姜平安的身边响起。
  僵硬了一下才扭过头,身边的人的确是陈磊的父亲,此时的他看起来前两次老了很多,第一个的梦境里,陈磊的父亲是一个年轻人,留着长头发,和陈磊对话时都像是拿着喇叭在喊口号,第二个梦境里,陈磊的父亲步入中年,长发剪成了寸头,说话的语气也不是那么轻快,姜平安猜测那应该是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里已经会有几根白头发,额头的皱纹和嘴边的法令纹十分明显。而现在,他真的成了一个老人了,头发少得可怜,皱纹密密麻麻的堆在脸上,手上和太阳穴的位置上爬满了老年斑,乌黑的眼睛变成了深褐色,好像是在慢慢变黄,姜平安呆愣的看着他,看着一个活了近六十年的人,心里没有欣喜,反倒是有一丝苦涩。
  听到父亲声音的陈磊提着大包小包走上车站的候车台,他坐在了父亲的另一边,三个人坐满了这把长椅。
  “给你票,装好了,别掉了。”
  “哦。”
  陈磊从父亲手中接过票,不冷不热的回应。
  父子二人隔了好久,谁也没有再次开口说话。
  姜平安扭过头,看向坐在邻边长椅上的幻,她并没有正常坐着,而是神闲气静的坐在长椅的椅背上,两只小脚在裙摆下前后晃动。
  “不是说,可以看见人的真实想法吗,陈磊怎么一直没有说话啊?”
  “可能是在找话题吧,也可能心里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他们真的是一对父子吗?为什么感觉相处的时间越久,两个人好像越沉默。”
  “并不是相处的时间久,而是认识的时间久。”
  “有什么区别吗?”
  幻没有继续说。
  “那我走了,你自己在这里等一会儿,一会儿车就来了。”
  说着,陈磊的父亲站起身子走下楼梯。
  “嗯,走吧,回去的时候看着点路。”
  “我走了。”
  陈磊也站起来,两只手伸进上衣口袋,目送着父亲离开。
  “小心着点。”
  “这是他的心......”
  “啪!”
  ......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点亮了一盏放在床头柜上的小蜡烛,明明现在还是太阳高挂的下午,可连他的窗户外面也是黑色阴影。昏暗的暖色光只能照亮一小片范围。这是一间狭小的房屋,摆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个床头柜便没有什么空间了,衣服全部挂在窗户边拉起的铁丝上,拆下的窗帘也挂在上面。
  姜平安和幻并排靠在门上,这条紧邻单人床的窄窄过道,使他们两个唯一的落脚地。
  “这是陈磊在这的家?好小啊!我们村子任何一家的厕所,估计都要比他这个屋子大。”
  对于姜平安的愤愤的吐槽,陈磊听不见,他此刻正在专心致志的拆除手里的信封,那是从家里寄来的。真是奇怪,以往家里那边寄信的时候都会带着一箱土特产和几件新衣服一起过来的,可这次却只有一张信封。可能又是劝他回家相亲的信,陈磊猜测,要么就是谁谁谁结婚或者生孩子了,问问他是不是要回家。
  可当拆开信封阅读了信里面的内容时,他愣住了。信的内容很短,总结下来就是。
  父亲去世了,问他要不要回去。
  重新看了两遍,陈磊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重新折好信纸塞回了信封,一口喝光了手边泡好的红茶坐在那一动不动。
  “真的吗?”陈磊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突然涌起万千情绪,却又全部消失了。
  陈磊的眼前不停的闪过和那个老头有关的记忆,一点点的拼凑出了他的样子。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呢?
  是前几年送我上车站的时候吗?我记得,那时候他已经快谢顶了,却还是留着一撮长毛。
  还有手背上的松松垮垮的皮肤,好像下面的肉都消失不见了。
  他那个时候多大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呢?
  是刚升入中学搬行李的时候吗?我记得,那时候非要帮我搬行李,我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可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放下行李的时候要僵住了吧。
  他那个时候多大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呢?
  是小时候一次次带着我去钓鱼的时候吗?我记得,还有一次碰上大雨,但是一只也没有钓到。
  听说一旦为人父母以后,自己就开始变老了。
  他那个时候多大了?
  “他是在念诗吗?”姜平安狐疑的看向幻,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问。
  “不,不是,这是他心里想的。”
  “我感觉他很伤心啊,可他的父亲活了很久不是吗?两个人也一起相处了很长时间,认识了很长时间,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人本来就是要死的啊,还是说,认识的越久,人死了之后就会越伤心?”姜平安好奇的问,“而且,我感觉他和他父亲之间很平常啊,就想我和村子里的大人一样。”
  “因为他是我爸爸啊!”陈磊平静的看向靠在门上的姜平安,苦涩的牵动了下嘴角。
  “你能看得见我!”姜平安惊呼。
  “啪!”
  ......
  第二天,姜平安和桃夭乘着陈磊的马车离开来到了雨城,桃夭就像她所说的没有问关于陈磊的梦,但姜平安还是全部讲给了她,她也没有制止,耐心的听完了关于陈磊和他父亲的梦境,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而陈磊醒过来时,太阳几乎已经要垂下地平线了,当他发现自己竟然睡着后做了一下午关于父亲的梦,马车几乎没有离开小镇时,整个人都呆住了,眼泪无声的从脸颊滑落到嘴角,苦涩的味道从唇齿流淌进心田。不过好在‘善良’的两位乘客也睡着了,并没有怪罪他,他感激的承诺明天会免费送他们到雨城,而且,他老是觉得梦到了自己在查看通知父亲逝世的信件时,梦到了姜平安。
  “好了,谢谢你免费送我们到雨城。”
  姜平安笑容灿烂,由衷的表示感谢。
  “应该是我感谢您二位才对,如果不是不是我睡着了,两位昨天就应该离开到雨城了。”
  姜平安觉得背后的桃夭正在看着自己,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没事没事,今天也是一样的。”姜平安接过话题,“您父亲......”
  “啊!”陈磊笑了一声,“我想明天还会再来雨城一趟,只不过不是接客了,是回家,我父亲的虽然去世了,但葬礼应该还没结束,做儿子应该回去啊!”
  “嗯,应该回去的。”桃夭认同的点了点头。
  陈磊错愕的看了她一眼,这是这位女乘客第一次跟他讲话,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他突然觉得面前两个人挺般配的,虽然这位男乘客并没有那样出色的容貌,而且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但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你应该很爱你父亲吧,只是没有说出来。”姜平安说。
  陈磊抿了抿唇,随后笑着笑说。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一直有一个梦想,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是希望自己下辈子可以当父亲,让我父亲当儿子,不是想欺负他,就是想告诉他,如果我当父亲的话,一定会比他强。”